陸靜是虞侯府的管家,可不是一般的下人。


    他是虞國宗族中德高望重的人,更是虞侯處理國政的左右手。


    他親自去拜會寒浞除了打探消息,意思很明顯:示弱,媾和。


    剛剛被滅國的舟國世子薑明,現在的綸邑奴隸羊明失望是在所難免的。


    連虞國這樣的諸侯都對寒浞示弱,還有誰會反抗寒浞?


    從大夏滅了後,舟國一直遊離在諸侯之外,自給自足。


    還在念懷大夏的諸侯,不屑於和他們來往。


    而舟國也不願意違心地接近寒浞。


    本以為能夠一直享受著世外桃源般的生活,不想還是一朝被滅。


    迴頭來看,寒浞反而像是故意把舟國晾在一邊一樣。


    現在需要殺雞儆猴,就拿出來祭天了。


    反正沒人會同情他們。


    比起狠毒和老辣,想要置身事外的舟國和寒浞差了十萬八千裏。


    杜康同樣是政治小白,這些還是杜母告訴他的。


    現在一看到羊明的眼神,杜康以為猜到了他內心的想法,淡淡地問道:“怎麽了?擔心將你們姐弟二人交給寒浞?”


    羊明搖了搖頭:“主人你是大義之人,不會這麽做的,我一點都不擔心。”


    羊明還不知道杜康的身份,隻能從性格上來說。


    大義談不上,隻是一個想種田的平凡人而已。


    不過杜思壩對寒浞父子非常反感。


    對自己內心感到厭惡的人,杜思壩是絕對不會做舔狗的。


    杜康笑道:“那你是怕虞侯將你們送過去?”


    羊明還是搖了搖頭:“虞侯一向賢明,要抓我送給寒浞,就不會讓我來找主人了。


    再說寒浞以為我死了,送過去又有何益?


    杜康疑惑地問道:“那你這眼神是什麽意思?”


    羊明歎了口氣道:“我隻是覺得寒浞父子這般兇殘,為何沒有人站出來反抗他們呢?”


    這樣一說,杜康也疑惑了。


    寒澆帶兵百人而已,跨境數百裏,滅了兩國。


    既然有諸侯還在念懷大夏,為什麽沒有對他群起而攻之?反而看著他滅國立威。


    杜康點點頭,淡淡說道:“有道理,我也想不通。走吧,迴去吧。”


    兩人走到靠近西邊的地頭時,看見陶七陪著一人正在田埂上走動。


    那人不到五十,身材修長,麵容清俊,雙眼清澈深沉,鬢角霜白,唇下幾縷長須,一身樸素的藍衫反而更加襯托出氣質的內斂。


    麵容和姚友相似,但哪怕風塵仆仆一身疲憊,身上展現出來的氣度也不是姚友能夠比的。


    原主的記憶浮現出來,不是虞侯姚思還能是誰?


    杜康頓覺緊張又尷尬。


    天氣炎熱,為了方便幹活,他一早就光著膀子出門了。


    現在的形象和姚思雲泥之別。


    姚思看到杜康,朝他身後看了看,臉上的深沉氣質消失無形,笑著溫聲道:“康兒,快過來!一晃我們有四個月沒有見麵了!”


    見老丈人和藹的態度,杜康緊張之情大減,連忙上前行禮道:“杜康見過侯爺,隻是這般裝束實在失禮,讓侯爺見笑了。”


    姚思上下打量了杜康一番道:“這有何失禮?我年輕時在田間幹活,也是如你一般。


    一絲一縷恆念物力維艱,哪能糟蹋在田間地頭?


    我倒是沒想到你還沉得下心,他們在家裏割草,你卻自己帶著奴隸去打麻。”


    杜康笑著道:“我一向不務農事,幸虧二侯爺送來了華靈,精通此道。


    因此他若在田間,我在一旁也能學到不少東西。”


    姚思點了點頭,撇開話題道:“我這次來綸邑,問隨身之人,誰願意同行,不想大家都爭著要來,一定要嚐嚐我虞國庖正的手藝。


    你讓他們先迴去準備一下,你陪我走走。”


    杜康知道這是有話要單獨對自己說,對著陶七和羊明說道:“陶七,你先把河裏的魚挑幾條鮮活的;羊明,你去塘裏挖幾隻藕出來,我和侯爺片刻之後就迴來。”


    姚思見二人應聲而去,也不多問,看著杜康道:“倒是為難你了。”


    杜康以為姚思說的是綸邑沒有餘糧的事,連忙說:“這有什麽為難的,我是虞國的庖正,為侯爺做一頓飯是應該的。”


    姚思歎了口氣道:“我在遠處看到田間似乎站著人,左看右看又不見動靜。


    陶七才告訴我,這是做的稻草人,防止鳥兒啄食種子的。


    姚友行事一向畏首畏尾,你念在我隻有他一個兒子,不要和他見怪。


    姚齊對他也是不滿,昨天在我麵前抱怨了一通。


    我今日未迴虞城,先來綸邑,就是告訴你,我待你如子,希望你二人也能如兄弟一般。


    杜康這才知道姚思說的是種子的事情,應該是姚齊已經將了解到的情況跟姚思說了。


    姚思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了,今年的播種又順利,杜康斷然不會再說姚友半句壞話的:“侯爺,是我不能體諒兄長的難處。


    再說,今年播種2000多畝地,如果風調雨順,也有斤糧食。”


    姚思看了看田裏一尺有餘的高粱,淡淡說道:“你當我不知道嗎?


    如不是種糧不夠,哪裏會種得這麽稀薄?


    你看那邊的大豆,這樣的株距,種樹都夠了。”


    這個怎麽解釋?總不能說後世都是這麽種的吧?


    杜康想了想道:“侯爺教訓得是,不過既然沒有鳥類啄食,我們又專門掏了老鼠洞,浪費也就少了。


    這些法子都是華靈跟我一起想出來的,他還是有信心保證產量的。


    隻不過人稍微要辛苦一些。”


    姚思臉上露出笑容,溫聲道:“說實話,我一看你種的莊稼,整整齊齊,倒是讓人覺得賞心悅目。


    剛剛陶七說從燒荒開始,每日趴在田間地頭快兩個月了。


    說你這段時間以來連獵都不打了。”


    二人邊走邊說,正說到陶七,陶七慌慌張張地從河邊跑了過來。


    陶七眼神躲閃地看著杜康,欲言又止。


    無論前世還是今生,杜康都是缺少父愛的。


    此刻和姚思寥寥數語坦誠自然,再加上原主對姚思的好感加持,因此杜康對這位老丈人的感受頗好。


    看到陶七的樣子,杜康不由得有些惱火,朗聲道:“怎麽今日犯起糊塗來了?這綸邑莫非不是虞國的領地,有什麽在虞侯麵前不能說的?”


    陶七猶豫片刻道:“侯爺,主公,剛剛我到河邊,發現幾隻魚簍都已經破了,像是被豬婆龍撕咬的,魚死的死,跑的跑,一條不剩。”


    杜康幾乎要一口老血噴出來了,這豬婆龍也太會挑時間了。


    難怪前幾天阿媽洗衣服後說水麵上浮著木頭。


    難道真的要用純素減脂餐招待老丈人……


    姚瑤又要擔心綸邑是不是沒食物了。


    陶七看著杜康,杜康看著陶七,大眼瞪小眼,都在心裏罵著豬婆龍。


    虞思見二人都不說話,不禁問道:“怎麽迴事?”


    杜康麵色如常,腦中心思急轉,淡然答道:“不瞞侯爺,阿媽最近說牙口不好,故而用竹簍養了一些活魚在河裏。


    我也琢磨出個做魚的妙法,不像倒是便宜了豬婆龍。”


    虞思點點頭說:“是的,我也是覺得自己吃不得硬物。”


    陶七試探性地問道:“主公,要不我再去撒兩網?”


    最近羊明都是劃船到下遊很遠才能打到一點魚,現在撒網除非是衝著豬婆龍去的。


    杜康看著陶七,眼前一亮,無奈地道:“這樣吧,你去把小鹿殺了放血,我一會迴去做鹿肉羹。”


    陶七眨了眨眼睛問道:“小鹿?”


    杜康淡淡地道:“不是讓陶貝養著的,就等侯爺來綸邑的?鹿肉鮮嫩,又滋補,真是佳品,快些去吧。”


    陶答應著轉身離去。


    姚思微微一笑,溫聲道:“難為你想得周到。


    對了,你才說到魚簍,想來也是竹編。


    上次我見到就頗為新奇,春忙已過,我安排十幾個人過來綸邑學著做竹編如何?”


    老丈人,你可別折騰我了!


    我養的幾十斤魚都剛剛都喂了鱷魚,逼得我沒辦法把養了幾個月的小鹿也殺了。


    你再派十幾個人來,我們就真的要喝西北風了。


    杜康心中腹誹不已,臉上笑著道:“侯爺明鑒,春忙時我們發現竹編確實大有用處,用來挑東西,省時省力不少。


    如果不是綸邑人手不足,應該是我做一些送到虞城去的。


    這個東西是受到陶七製陶定模啟發做出來,他精於此道,不如我讓陶七去虞城待上些時日。”


    虞思看了看杜康,笑道:“也好!”


    杜康也不知道陶貝放牧走了多遠,擔心自己迴去的鹿還沒抓迴來,心急如焚,又不敢表露。


    隻能慢慢說一些壟溝、漚肥、套作等的想法。


    不過特意強調是和華靈一起碰撞出來的點子,到底有沒有效果,還要看今年秋天的收獲。


    姚思聽得津津有味,連連點頭。


    眼看到了橋頭,杜康還想帶姚思去看自己的魚塘和藕塘拖延一下時間,姚思腹中傳來咕咕聲,清脆入耳。


    杜康頓覺尷尬不已。


    姚思摸了摸肚子,笑著說道:“怪隻怪你庖廚手藝精湛,來年我若無事就來綸邑小住些時。”


    好在此時瞥見對岸陶七拎著東西在村子裏麵跑,杜康忙說:“侯爺贖罪,今年第一次種田,心中覺得有趣,感觸頗多,情不自禁想要向侯爺多匯報一些。”


    姚思收起臉上的笑容,怔怔地看著杜康,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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