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是一個很嚴肅的人,她隻在每年過年時見過一兩次,對於他的印象除了敬畏就是敬畏。當她被送去爺爺那裏時,爺爺已經是一個六十多歲的老人,在商界打拚了大半輩子的他在倚園,一個十分幽靜而又樸素的園子裏養老。


    她記得當她懷著哀傷和忐忑的心情來到倚園,第一次一個人向他敬茶磕頭時,就被他那雙淩厲滄桑的黑亮眼睛嚇得心一顫。那眼中銳利黑亮的色澤讓她頓時就有種想要遠遠逃離的衝動,可是沒有辦法,這個讓她陌生而又敬畏的人,就是以後除了上學,唯一和她生活在一起的人了。想到這兒,她的心裏就免不了的對未來產生無盡的絕望。


    時間似乎過得很快,在倚園的日子呆的久了,她知道了爺爺一個愛好,喜歡喝茶。因為她是送過來給爺爺盡孝的,所以平常自然要好好陪著爺爺,可是兩人年紀上相差半百的懸殊,再加上她心中本就存有的敬畏,讓她對於這件事實在是有心無力,所以,知道爺爺喜歡喝茶後,她就決定開始學著泡茶,想著能討老人家的歡喜,可是她到底不太了解他的脾性,他對人對事從來要求嚴格,寧缺毋濫就是他的原則,所以在她剛去倚園的三年裏,她的人連同她的茶,總被他從頭到腳的嫌棄,一直以為自己足夠優秀的她,在倚園的前三年裏竟被批評的體無完膚。


    起初,她一直以為來到倚園是個噩夢,可是和爺爺真的相熟之後,她卻覺得這何嚐不是一種幸福,雖然總是被爺爺罵,她卻漸漸並不覺得什麽,反而很虛心的聽從他的批評,然後不斷的改正改正再改正,就像是泡茶一樣,從之前爺爺隻聞味道,到勉強喝一口,到最後慢慢的細細品味一樣,初時,是她的討好,後來,是她的真心。經過前三年的磨合,她和爺爺相處的愈來愈融洽,比起和爸爸媽媽在一起的不安和壓抑,她覺得那個總是嫌棄她的老人,更能給她家的感覺。每每看著爺爺享受的喝著她的茶時,她就會覺得滿足和幸福,雖然他嘴裏的總是對她說不出什麽好話,但是她能從他撫摸她頭時那輕柔的動作中,感受到何為親人,何為家人。


    雖然她曾有過家,可是那個家給的幸福太過虛幻,而她更從沒有從那個家裏感受過踏實。似乎冥冥之中,她就知道那終究不是她的家一樣,所以她才要拚命的努力學習,拚命討好媽媽,拚命想要從媽媽的誇讚中證明自己是被那個家認可的,而不隻是一個外人而已的事實。這種努力一直被她延續著,盡管已經到了爺爺這裏,可是她還是想讓媽媽知道,她有一個像她一樣優秀的女兒。而每年過年時,她們也能一起站在同一個屋簷下同框。即使已經是一個局外人,可看著她們真正一家人幸福,又何嚐不是另一種幸福呢。是吧?默默看著自己愛的人幸福,也是一種幸福吧?


    所以,在她看見人行道上突然竄出一輛大卡車時,她才會毫不猶豫的推開十歲的弟弟,坦然麵對死亡吧。


    她清晰的記得,在她被大卡車撞飛的那一刻,除了身體的疼痛以外,那種失重的感覺更是讓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輕鬆。


    要死了嗎?她才二十一歲,她還很年輕,這就要死了嗎?


    她在心裏好笑的問自己,在意識漸漸模糊的時候,她沒有感到一絲的害怕,這輩子作為孤兒的她,從麻雀變成了鳳凰,一度也曾有一個溫暖的家,即使這個家有些虛幻,但是她曾幸福過,她深愛著她的媽媽,她的爸爸和她的弟弟,當然,還有那個臭脾氣的爺爺。


    她所愛的人的臉一幕一幕的在她眼前浮現,最後隨著意識的潰散,結束了她短暫的一生,隻是,在她徹底閉上眼睛前,她的眼裏還是忍不住流下兩行熱淚……。


    其實,她真的累了


    其實,她也有任性


    其實,她並不乖巧


    甚至,她也並不優秀


    她想歇一歇,有家的感覺,其實真的,也挺累。


    如果有下輩子,那麽她想體驗一下,一個人的自由,一個人的……。輕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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