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嶼川本以為阮軟會毫不猶豫地說才不怕呢,死了就把他骨灰揚進臭水溝裏。


    可他話音剛落,小姑娘哇的一聲嚎啕大哭起來,巴掌大的臉上本就殘留著淚痕,這一哭,整張臉像從苦水裏泡過般,每一滴眼淚都悲戚又苦澀。


    她按著他的手,想握緊又害怕針管會迴血,索性緊抓著江嶼川手邊的被單。


    柔弱的背脊隨著無法抑製的哭腔不斷彎曲,直至頭抵著江嶼川指節的位置,阮軟哽咽出聲,“我不許你死。”


    “江嶼川,你不能死。”


    他死了,她找誰報仇,她積壓那麽多年的怨與恨,找誰發泄?


    江嶼川微愣了幾秒鍾,蒼白如紙的唇瓣微微抿起,略有上揚的弧度。


    這不是他第一次看阮軟崩潰大哭,卻是第一次見她因為自己哭。


    所以,他是賭對了麽?


    他包裹住阮軟因用力過猛而泛白的指節,“不希望我死了?”


    沙啞的音色裏帶著枯木般的脆弱感,仿佛一碰就會碎。


    阮軟揚起臉,纖長卷曲的睫毛上掛滿了淚珠,她紅著眼眶搖頭,“不...我不,我不希望。”


    四個字斷斷續續說了好幾遍才說完整。


    梨花帶雨的模樣彷如碎裂的美玉,淒美又脆弱。


    江嶼川忍著將人攬入懷裏的衝動,不顧阮軟阻撓,抬手輕捧住她的臉,淚水從他指甲縫裏淌過,劃過扳指,他嗓子就像被刀片剜過,每滾動一下都生疼,“那你希望什麽?”


    阮軟也沒有完全直起身,顧忌著江嶼川抬手的高度,避免他迴血。


    這些細節都是無意間就做出來了,連她自己也沒想到有一天會對江嶼川細致到這個份上,迴點血又死不了人。


    可阮軟就是莫名的突然很想照顧他。


    照顧這個她明明恨之入骨的老男人。


    她吸了吸鼻子,緩了好一會才開口:“我希望你活著...啊,至少,至少在我活著的時候你就得活著,等...等我,等我死了,你再去死。”


    磕磕巴巴,又可憐又兇悍。


    江嶼川輕笑,“那我的骨灰誰揚?”


    阮軟氣到打嗝,“你直接死在臭水溝裏就不用揚了!”


    徐白說,讓她暫且忘記江嶼川那些傷人的話,好好想想這些年他都做了些什麽。


    阮軟確實好好迴想了,所以她想明白了一點,她之所以對江嶼川有這麽多矛盾的情感,是因為她從骨子裏恨他,也從骨子裏依賴他。


    可能老男人確實把她養廢了吧,強行把她養成了一個離開他就活不下去的人,然後一點點發展到現在,她輕生的念頭越來越淡,於此同時她也不希望江嶼川有事。


    哪怕隻是少一隻胳膊也不行。


    她痛恨江嶼川把她強留在這人間煉獄裏,可每次被他折磨到近乎崩潰後,阮軟的內心反而寧靜了。


    不是她喜歡受虐,而是因為這些非人般的折磨在某種程度上減輕了她良心上的譴責。


    就好像她真的身在十八層地獄,江嶼川就是折磨她的羅刹,她每多一分磨難,身上的罪孽就會減少一分。


    盡管阮軟很不願意承認,但這種良心上的安寧就是她這輩子都在尋求的救贖,而江嶼川確實讓她感受到了。


    哪怕隻是片刻的安寧,也好過無休止的煎熬折磨。


    所以她有多恨他,就有多依賴他。


    而阮家的事情查到現在,所有的線索都在告訴阮軟,她身上背負的罪孽很可能隻是一個假象,幕後的真兇是江嶼川。


    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找到了真正活下去的意義,她現在所有的努力都隻為搜集出完整的證據鏈,讓江嶼川付出百倍千倍的代價。


    可當證據指向江明淮時,阮軟才真正意識到,其實在骨子裏她一點也不希望江嶼川是兇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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