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這事,唐毅便不說話了。


    阿卡什卻是嘴巴不停,和許傑繼續說起了他的遊曆經曆。


    “……除了迴到我的家鄉,此外我還去了很多印度的鄉村地區,觀察了一些當地的生活。最令我難以忘懷的,一是一位迴到家鄉卻格格不入、荒廢了一生的文化人,另一位是一個將要嫁給一位老頭的小女孩。……很多東西遠遠超出我的想象,我眼中的印度似乎變得越發陌生,似乎是這個國家的另一麵緩緩朝我翻了過來一般。”


    他頗為感慨,許傑和卡拉迪斯靜靜聆聽。


    “我過去倒是聽說過,就像你說的,仿佛是兩個世界。”卡拉迪斯最後如是說道,“不過這就不是我們該關心的問題了,畢竟他們也不是我們電影的受眾。”


    他的觀點倒是非常現實:反正對方都這樣了,那肯定不是他們的目標用戶,何必專門去遊曆研究呢。


    “也許沒錯……”阿卡什喃喃,“但是這還是觸動了我,就像我以前讀到那神秘而浪漫的神話史詩時一樣,現在的我感到有種衝動……或者說使命感。”


    他歎了歎氣:“你總不能當什麽都沒發生吧?”


    “你該不會打算開拓一個新的方向吧?別呀。”許傑聽完接話道,“你一個人也改變不了什麽,何必白白壞了自己的興致?難道你想?”


    “是的。”阿卡什卻是肯定道,“我想要走出一條和以往完全不同的道路,我想要為這些拍攝電影,屬於這些人的電影。”


    幾人聽完,都是有些吃驚:他似乎真是下定決心了?


    “怎麽?不行?反映現實生活,促進社會公平,怎麽就不對了?”


    見所有人都瞪著個眼睛,阿卡什不高興了:怎麽搞得我有點同理心就像是不正常一樣?


    “倒不是不行。”許傑稍微頓了頓,“隻是……我覺得難度有些大,尤其是對我們這種幹媒體的人來說。畢竟你雖然有些家底,但是卻實在沒有相關的經驗,沒猜錯的話,你以往應該從沒嚐試過這個題材吧?這種情況下想一次做出突破,真就是想第一杆就釣上大魚,那可不容易。”


    “嘿!別看不起人行不行,許傑導演你不也是這樣的嗎?難道之前你來印度拍攝過?”


    這話倒是令許傑閉嘴了:他好像還真是這樣?


    但是同樣說不出口的是:他的這些能力都來自於係統啊!


    卡拉迪斯隻是笑了笑,隨後攤了攤手:“行吧,畢竟這的確是我們影視中一個涉及較少的方麵,歌舞片導演跨界去拍紀實片……有點意思。”


    一旁的唐毅終於再次開口道:“頗有野心的想法,不過希望你不會半途而廢。”


    聚會的主題就這樣偏向了阿卡什的未來,但也很快被拉了迴來。


    夕陽慢慢沉入了海中,幾人酒足飯飽,也是各自離去。


    許傑站在飯店門前的平台上,看著下方的沙灘:似乎隻有一點微微的浪花輪廓。和星星點點的陸地很不一樣,漆黑的海洋似是有無窮的深度,將所有的光都埋葬在了其中。


    已經在這裏如此久了,許傑已經有些記不起夏國的空氣是何種滋味。


    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何會突然有這樣的感情,畢竟之前留在西班牙的時間也絕不短的,沒理由這時候才有些思鄉。


    但今天,他的確莫名的有些意動。


    “走吧,迴去?”


    阿卡什比林立先出來了,他向四處望了望,總算看到了站在平台邊緣的許傑。


    “先等會,林立還在磨蹭呢,我們等等。”


    “他去幹啥了?”


    “上廁所去了。”


    阿卡什聽完也就聳聳肩,順便搓了搓手:此時的氣溫哪怕是在印度南部也是有些涼了,來自伊朗的寒流已經有了相當的力量涉足到這裏。


    “可惜了,要是稍微早些,在這地方應該可以看見對岸的海灘的。”他說著,指了指遠方那山頭的剪影,它的下方就是這片海灘的另一麵。


    但是很快,在意識到了許傑並沒有說話的欲望後,他也是漸漸停下了嘴巴,稍微在附近踱步了片刻。


    兩人默契地沉默下來,許傑隻是看著遠方那越發昏暗的地平線,有些出神。


    “你知道嗎?”然而過了一會後,阿卡什卻是又開啟了對話,他如此說道,“許傑導演,你的確是我見過最奇怪的人之一……無意冒犯,隻是確實我感覺,你似乎有兩副矛盾的麵孔。”


    “是指電影製作上嗎?的確,我自己在做著這些事情,卻懷疑你的決定。但你也必須承認,你我之間的能力是存在差距的,不是嗎?”


    “不,我指的不是這件事。”阿卡什搖了搖頭,“我是指在你的精神上,似乎是有極為矛盾、截然不同的兩麵。”


    “嗯?”


    許傑微微吃驚,但是沒有說話。


    “一方麵,你似乎有著非常理想主義的一麵,尤其是對於電影,或者說是意識方麵的問題。”他舉例道,“我多次觀察過你,在拍攝電影時是如此,在麵對阿德南時是如此,在今天的飯局上也是如此,我能看見你的糾結與矛盾。別的我不敢說,但觀察人的心理這方麵我可是相當的擅長。”


    “而另一方麵,你似乎又非常現實。尤其是今天你在和我討論電影的事情時,能看到你對未知的風險有深深的擔憂,嚴格來說……甚至是恐懼。我很難想象你這樣的情況是如何發生的,以你這樣的情緒,對我們獨立導演這一行來說,能堅持到現在真就是一個奇跡。”


    許傑微微點頭:不得不說阿卡什說的不錯,要是自己沒有係統的話給他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在國內情況如此的時候走上做導演的這一條路。


    但現在的前提是他有係統。


    想到這,他才似乎有所明悟一般,眼睛微微睜開。


    是啊,要是沒有係統,自己無論如何也不敢走上這條道路。直到這時,他才真正感到阿卡什的探索是要付出多大的勇氣了。


    隻是這麽多天以來,阿卡什將他當做了同類,畢竟他拍攝的也是受眾較小的驚悚懸疑類型電影,而他似乎心安理得地接受了這個身份。


    所以在今天的飯局上,當阿卡什說出自己的計劃時,許傑的第一反應不是表示恭喜,不是討論如何做到,而是分析風險,這才讓對方感到有些奇怪。


    而如今對方一問,他反而不知如何迴答。


    沉默又持續了片刻,最後的一點微光沉入了地平線,被漆黑的海洋完全吞沒了來。風從陸地的方向吹來,許傑的胡子在風中微微抖動。


    “……我也不知道。”許傑開口,“也許能走到現在確實是一個奇跡吧。”


    他轉過頭來:“阿卡什,要是你努力了很久,希望有朝一日能攀登至頂峰。然而當你到了半山腰時,卻發現這座山到處都是腐臭和糜爛,盡是惡龍豺狼盤踞,和你所想的仙山完全是兩碼事,你會怎麽做呢?”


    “我?應該會趕緊下山吧,方向錯了,做什麽都是錯的。”


    許傑微微點頭:“很中肯的建議。”


    他再次麵向了海洋,蹲了下來:“是啊,方向錯了,做什麽都是虛妄……”


    許傑說著,內心很是矛盾:前身的性格促使他既想拍出心儀的電影又有想要逃離這裏的衝動,而他自己的靈魂又對中國的市場垂涎欲滴。而在這矛盾之外,他的心中對這片土地總是有著濃濃的依戀。


    “我想站著……還把錢掙了。”最後,他的嘴裏冷不丁地冒出一句中文。


    “什……什麽?”


    “沒什麽。”許傑答道,起身拍了拍對方的肩膀,“這你倒是提醒我了,恭喜你找到了自己的方向。我們走吧,阿卡什心理醫生。”


    說著,他走過了阿卡什:林立來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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