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我迎來一位客人,我記得他,他叫阿湛。


    來往的客人我基本有印象,何況上次發生了那麽大的事情。他這次還是一身玄衣,但這次是他一個人。秦媽媽一直給他賠禮道歉,他來晚了,已經有客人點了海棠,海棠的客人都非富即貴,她也不好得罪誰。秦媽媽小心翼翼地站在一旁,我也小心翼翼地站在一旁。


    我雖然陪侍了他一次,但秦媽媽似乎找錯人了,他對我並不滿意。


    他靜默了會,抬頭掃我一眼,嘴裏吐出兩個字:無妨。


    秦媽媽聞言大喜趕忙把我往前推了推。我很緊張,這位客人油鹽不進軟硬不吃上次已經見識過。我不知如何取悅他。隨著房門輕輕扣合的聲音,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硬著皮頭坐到他身邊。


    房間很安靜,我能聽到自己局促不安的唿吸聲,感受得到身旁濃重的壓迫感。


    天呐,誰來救救我,海棠在就好了。


    藏在袖裏的手指已被我捏的泛白,可即便如此,我也不知如何開始我的開場白。


    大哥,別來無恙啊。


    大爺,今晚玩開心啊。


    公子又見麵了最近好嗎?


    ……天呐,我在想什麽啊。


    就在我心裏七上八下的時候,他突然來了一句:坐對麵。


    坐對麵……我身上的脂粉味熏到他了?


    其實坐對麵也挺好的,距離一拉開,我身上的神經就放鬆了不少,時不時也能開口說兩句話,不過他並沒有理我。我猜我可能打擾到他了,也不再言語。


    房間很安靜,他有時也會抬眼看我一下,其餘時間都盯著麵前的酒杯,神情淡漠,一動不動,不知在想什麽。


    我注意到他右眼眉尾處有一道不深不淺的傷疤,像是刀傷。即使這樣,那張臉還是端正的,有一種堅毅的美。可如此端正的臉卻生了一雙鳳目,鳳目多情,可這雙眸子裏更多的是審視與漠然。


    他的身形壯實,氣質沉穩內斂,身上散發著冰冷,讓人不敢親近。我很少仔細的去端詳一位客人,這並不禮貌,也沒有那個必要,逢場作戲,就要有逢場作戲的覺悟。


    想著是不是應該替他添一些酒了,這時有人推門而入,是海棠。她似乎有些醉了,步履不穩卻又憑添了一番風情。也是,她那樣美,怎樣都是好的。看來這裏也不需要我了,我識趣的退身出去。


    門縫裏,我看見海棠將頭輕輕靠在他的肩上。


    那夜,我夢魘了。


    後來,我的客人換了一批又一批,再也沒見過如他那般模樣的人。


    秦媽媽已經開始著手我的事,除了我還有另外一個姑娘,我不知道自己能值多少銀子,夠不夠迴饋她對我的培養。


    那晚的春風樓很熱鬧,賓客滿座,呐喊吆喝聲似要掀翻樓頂,看著這樣的場景,我流下了欣喜的淚水。我心喜我也會有萬眾矚目的一天,我欣喜他們打量我的眼神,那種明明穿著衣裳,卻感覺赤身裸體,一身不掛的眼神。我站在高台上俯視他們,他們穿著各式各樣的衣裳,臉上掛著各種各樣的表情,我一個個端詳著微笑著,那種居高臨下的感覺讓我很是快慰。


    很快我被人買下來,那人並不年輕,但他出了很高的價錢。我看秦媽媽的表情,她很滿意。


    我被人用被子裹著送進房間,房間裏所有的尖銳物品已被人撤去,這是這裏的規矩,其實他們想多了,沒那麽嚴重,活著很重要啊。我也可以像別的姐妹一樣大哭大鬧一場,哭自己悲慘的身世與不公的命運,但沒有用,沒有用的話,就沒必要浪費那幾滴眼淚了,眼淚是最不值錢的東西。


    開門的聲音,是剛才買下我的人,他一進門就迫不及待的將外衣脫下,肥大的肚子再也遮不住,我轉過頭閉上眼睛。那人走過來一把扯開我身上的被子,我尖叫坐起來,看著虛掩的窗戶,竟然有往外跳的衝動。


    無論我給自己做了多少心理建設,無論我說了多麽冠冕堂皇的話。我做不到,我還是做不到。


    我尖叫著讓他別過來,可我越激動他越興奮,他揪住我的頭發,將我整個人往床榻上摔去。身體的疼痛與心裏的絕望混雜在眼淚裏,我掙脫不了,隻能眼睜睜的看著他挺著肥大的肚子跳上來。


    我用盡全身力氣將他推開,連滾帶爬跑到窗台,他吐了一口跳下床來抓我。房門轟然一聲,有人破門而入,我試圖從淚水迷蒙的眼縫裏分辨衝進來的人影。


    一個玄色人影衝到那人麵前,一抬手,那人呯然一聲倒在地上,血濺了一地。他又將匆匆奔進來跪在地上的秦媽媽拎起來。


    “留著你也沒用了。”他說。


    秦媽媽不停的叫喊求饒,我從未見過她如此狼狽的模樣。王公子站在中央,緊閉的雙唇,眸裏充滿怒意,特別是看向我的時候。


    我身上此刻隻搭著半塊從混亂之中扯下來的被單,披頭散發的樣子很是狼狽。我知道我很狼狽,以前也挺狼狽的。隻是狼狽也好低賤也好,都隻是我一個人的兵荒馬亂。


    命很重要,可此刻也不重要了。


    我飛快奔向窗前,一人衝上來攔住我,後脖頸一陣悶痛,我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我看見了我的母親,她滿臉淚痕的蜷縮在一旁,那個男人又打了他。他每次醉酒就會打她,問她要錢的時候也打她,我的母親除了不停的哭泣和默默的忍受,別無他法。隻因那個男人告訴她,他會照顧我們母女,給我們一個家,她相信了他,還給他生了一個孩子。


    他掄起拳頭又要打她,我伸手阻攔,一陣刺痛傳來,我猛然睜開眼。


    “謝天謝地,你終於醒了!”我的手被秦媽媽劇烈的搖晃著。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你醒了,我們春風樓也就保住了。待會兒去街上添購點煙脂水粉,明天就去王府。阿蘭,我跟你說你發達了!”


    “王府?”我疑惑的看向秦媽媽,她肯定的向我點頭。


    “對,就是王府,寧親王府!”秦媽媽歎口氣。


    “進了王府,哪怕是做一個丫鬟都比咱們春風樓強。阿蘭,你不要怪我,女人的命運從來都不是我們能做主的。能從這裏走出去已經是天大的福分了,你秦媽媽老了,不然也想去爭一爭。”


    是啊……我以為海棠是有那個運氣的,畢竟王公子很中意他不是嗎?


    不過又有什麽所謂呢?不過是換了一批人伺候罷了。或許海棠她根本不想要這個運氣,我記得她是喜歡阿湛的。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此時我應該已經在寧王府裏,也許正在給哪位貴人小姐端著洗腳水。可此時我被圍在鐵欄之中,渾身濕透身上沾滿了汙穢,我想不到京都容城天子腳下也有強擄民女的事情發生。


    可能我已經死掉了吧,目光所及之處皆是一片虛無,連一絲風都沒有,靜謐的讓人發慌。


    是在地府嗎?看來地府還是跟人間一樣慘淡啊。


    這些日我睡得很香,一覺到天亮,連個夢都沒有。這間房屋的男主人說他在采藥途中發現我,見我躺在山坳裏還有氣息他就把我扛迴來。這間房屋的女主人說山上環境清幽適合療養我的身體,但時有豺狼虎豹出沒讓我不要隨意亂走。


    莫名其妙出現在罕無人跡的半山腰本就奇怪,更奇怪的是,每次入睡前他們都會點上一種香料,我每次都睡死過去……


    今晚他們一如既往的點燃桌上的香料,猛烈困意席卷而來,我猛咬舌頭,疼得直打哆嗦。


    ——吱呀。


    門被打開的聲音,濃烈的睡意被內心的恐懼嚇退,頭腦變得無比清醒。沉穩的腳步聲臨至床前,一動不動,我背上徒然驚起一身薄汗。


    所幸那人隻待一會便走了,後幾日我裝作沒事人一樣,可心裏還是七上八下的十分忐忑。既想弄清楚也害怕弄清楚,強行探密恐會丟掉小命,且我看他們也不像真正的夫妻。


    我想我應該迴到春風樓去。


    可這山路蜿蜒,人煙罕跡,我該怎麽逃……


    我嚐試幫女主人做些活路,她執意不肯讓我幫忙,說我坐著就好,切莫讓生水傷到我細嫩的雙手。


    ……什麽意思?


    莫不是有人看上我這雙手,準備養養好然後卸下來風幹掛牆上供人觀賞?


    這……不行,我一定要逃走。


    趁他們再點迷香之前,我從衣簍裏偷來一枚縫衣針,想著撐不住的時候就刺自己一下。迷煙嫋嫋,我齜牙咧嘴欲從床上爬起來。


    ——吱呀。


    我砰的一聲躺迴床上,緊閉雙眼,試圖平息氣息。沉穩的腳步聲再次臨近,這次他直接躺上來,從未有過的緊張和恐懼充斥心房,我想大叫,但我發現我叫不出聲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我感覺他正在注視我的雙手,正在考慮要不要把我雙手卸下來。


    不能坐以待斃,但濃重迷香使我動彈不得,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啊……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非關風月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長流水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長流水並收藏非關風月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