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發覺愛上你的時候,我已經在愛的途中了。


    ________摘自janeausten《傲慢與偏見》


    離開醫院,段逞像幽魂般地晃迴他在校外的住處,將鉛似的沉重身體拋上床鋪,臉埋入鬆軟的枕頭中,感到異常疲憊。


    他很少如此,通常他都是活力充沛,神采奕奕,可現下的他,力氣像被無形的幫浦給抽光,提不起一絲半毫的勁道,原因無他,那是______


    愛滋病……他得了愛滋病啊!有誰能來告訴他,說那是個惡夢?或隻是某人的惡作劇?思緒反反複複,他一下能坦然接受麵對,但一下又極端排拒,痛苦不堪,深深陷入絕境的黑暗低潮。


    不期然,段危開門進入,“逞,你迴來了嗎?”


    段逞兀自趴在床上不吭聲。


    “大白天的就睡覺,還不快走來,懶豬!”段危笑罵道。


    段逞動了一下,抬頭看向他,“老哥……”他欲言又止。


    鮮少見精力旺盛的段逞無精打采,段危走向床邊關心的問:“怎麽?身體不舒服嗎?是不是感冒了?”對於自小相依為命,並由他一手拉拔長大的弟弟,他不隻是哥哥,更是父親,偶爾還得客串母親的角色。


    要告訴他嗎?段逞考慮著,再躺了會兒,然後一骨碌的爬起,強打精神的迴答,“沒事。”


    段危盯著他看了半響,“沒事才怪,到底怎麽了?”


    段逞漫不經心的揮揮手,“沒事沒事。”


    “真的沒事?”


    “老哥,不是我愛說,你快變成老媽子了,嘮嘮叨叨的,你不怕你老婆嫌你煩,我倒要替你怕了。”段逞調侃說。


    “臭小子。”段危捶了他的後腦勺一記。


    “唉唷,拒絕家庭暴力,你也不是兒童了,不適用兒童福利法,快說,到底什麽事?”段危咄咄副問,兩兄弟從小即無話不談,況且他太了解段逞了,段逞的不對勁哪能躲過他的利目。


    “有事的人是你才對,你來我這裏做什麽?查勤啊。”段逞轉移話題,仍隱瞞不說,至少目前還沒做好告知他的心理準備。


    “我是來看閻箏的,順便過來看看你。”段危說。


    “原來看我隻是順便,唉______”段逞裝模作樣地哀怨道,“在這個世界上,女人果然還是比親人重要,人家是有了新娘忘了親娘,你是有了老婆忘老弟。”他又搖頭又歎氣。


    段危好氣又她笑的敲他的頭,“胡說八道什麽。”


    “老哥,你真是暴力,小心把好不容易到手的老婆打跑了。”


    “我從不打女人。”


    “你隻打男人。”


    “沒錯,所以如果你不想被我打,隻有兩條路可以走,一是去變性成女人,一是跟我說實話。”段危不死心,直覺段逞必有重要的事瞞他。


    段逞心一絞,下床逃向浴室,“跟你說沒事就沒事,囉唆。”


    “逞。”


    段逞沒迴頭,“幹麽?”


    “我們是兄弟吧?”


    “廢話!”段逞輕啐。要告訴他嗎?


    “既然我們是兄弟,還有什麽話不能說?”


    真的要告訴他嗎?段逞猶豫了,“我……”話到嘴邊卻又吞了迴去,他沒事般的接道:“真的沒事,隻是最近學校比較忙,有點累。”


    “算一算,你明年就畢業了,畢業後,你就可以獨當一麵,服裝及婚紗攝影方麵的業務,也能全權交給你了。”欣慰的說。


    “是啊。”走進浴室,段逞看著鏡中的倒影,登時哭笑不得,他的臉像條發黑的苦瓜,老哥看不出端倪才有鬼。


    與自己四目相對,猛地,他抬手赤拳擊向鏡裏的自己,“砰!”一聲,鏡子眶啷碎裂,如鋒刀的銳利邊緣割破他的手背和手指,鮮血汨汨湧出,滴落鏡台。


    真好,他終於可以不用看到自己了。


    “逞!”段危衝進浴室,入目的景象令他怔仲。


    段逞像平常一樣的麵帶笑容,可這笑卻有說不出的詭異,他從沒看過段逞像這樣笑過。


    “逞,”他小心翼翼的喚,“你的手受傷了。”


    段逞看看他,再低頭看看手,麵色遽變,故意誇張聲調與表情怪叫道:“媽媽咪喲,我流血啦!”


    段危陰鬱著臉旋身去拿醫藥箱,心裏十分清楚段逞絕對出事了。


    他捧著手走出浴室,“老哥,怎麽辦?血一直流不停,我會不會失血過多而死?天呐!”倘若能現在就失血過多而死的話,那他算是死得幸福美滿了。他譏誚的想,血痕斑斑的手沒啥疼痛的感覺,因為再怎麽痛,也痛不過殘酷現實所帶來的痛。


    “閉嘴,別像女人一樣哀叫,難看死了。”段危喝斥,欲抓過他的手幫他止血上藥。


    段逞嚇一跳,甩開他的手搶過醫藥箱,“我自己來就好。”


    “那而鏡子哪裏惹到你?”段危質問他。


    “它把我照得醜死了。”他迴答,用鑷子夾出刺在肉裏的碎片,再用消毒棉花按拭傷口。


    “所以你就赤手空拳把它打破?你的手是鐵打的嗎?真了不起。”段危訕然諷道。


    “反正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段危目光如炬的直視他,“真的隻是這樣?”


    “不然還要怎樣?”


    段危再注視他時,無奈歎息,不再緊咬他不放,“我不會再問你了,等你自己想說時再說吧。”


    段逞的手一頓,這種事能瞞得了多久呢?告訴他吧!抬起不正經的神態,段逞遲疑,最後終而鼓起勇氣開口,“我的hiv檢查呈陽性反應。”


    段危停了停,“然後呢?”


    段逞再遲疑片刻,“我可能感染愛滋病。”他的語氣平淡,宛如說著一件無關緊要的事。


    一時間,段危以為自己聽錯了,濃眉緊蹙,“臭小子,別嚇我,你這個笑話一點都不好笑。”


    段逞抬抬肩,“我自己都被嚇得差點沒屁滾尿流。”


    段危哈哈幹笑,捶一下他的背,“我就說嘛,怎麽可能。”


    “是啊,我的第一個想法也是怎麽可能。”段逞霍然認真的應道,“可是,這是真的。”


    段危頓時瞠目凝住,因過於驚愕,嘴巴張了又闔,闔了又張。


    早料到他會有這種反應,段逞苦笑,丟開棉花拿繃帶纏手,“所以我才不讓你碰我的傷口。”


    許久,段危找迴暫時失落的聲音,“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今天。”


    段危沒接口,室內再度沉寂,段逞索性收好醫藥箱,起身準備去醫院接閻築。


    “逞。”段危再喚住他。


    段逞在大門前停住。


    “不管你得到他媽的什麽病,你還是我弟弟。”段危近身大力的攬他入懷。


    段逞微一愣,慢慢抬起顫抖的手迴擁他,眼眶翻騰一陣灼熱酸楚,視線驀然扭曲,“謝謝你,老哥,謝謝你……”


    數日後,服設係做不分年級的混合教學,高低年級的沉重必須做一對一配對分組,低年級的許多女同學自然將目標鎖定段逞。


    “段學長,和人家一組好不好?”一個女生捷足先登,勾住段逞的手臂,歎聲歎氣的央求。


    段逞不露痕跡的撇開她的手,“學妹,你應該去找負責帶你的學姐商量,而不是來找我。”


    “人家就是想和你一組嘛!好啦,學長????______”她拖長尾音更加嬌嗲,想再去拉他的手,甚至整個人貼上去。


    段逞後退兩步稍微遠離她,伸手掐掐她的下巴,臉上迷人的笑容不變,“親愛的學妹,和我一組會倒黴哦。”


    “學長真愛開玩笑,幸運都來不及了,怎麽會倒黴呢?學長,好嘛。”


    段逞嬉鬧推托,不遠處的閻築將此情景看入眼底,不假思索的推推眼鏡走來,對他說道:“和我一組如何?”


    段逞的眸子瞬間閃過一道光芒,“難得你會主動跟我說話。”


    “喂,你這人怎麽這樣,是我先來的耶!”女生柳眉倒豎的瞪她。


    閻築不理會她,直直睞著他,“廢話少說,一句話,要或不要?”


    段逞微笑迴視她的目光,“你都這麽說了,我能說不要嗎?”


    “學長!”女生不滿的嚷著。


    “我們到外麵說。”段逞對閻築說,轉向氣唿唿的學妹,像打發小孩似的哄她,“學妹乖,去找別人玩吧。”話落,偕同閻築離去。


    剛踏出教室門,他們身後便喧嘩起來,議論紛紛。


    “我就說他們一定有奸情,你們還說不可能,這下信了吧。”一個男同學對愛慕段逞的女同學說。


    “誰知道啊,段逞怎麽可能看上她!”女生們酸葡萄的辯道。


    “段逞那個人喜新厭舊,對她不會持續太久的,一旦失去新鮮感就會換人了。”和段逞相識較深的高年級同學發表意見。


    所有人不論是妒忌的也好,看熱鬧的也罷,一致不看她段逞和閻築,惟有童彤與明偽看出其中的異樣。


    他們有默契地互祝一眼,心裏皆想,這次段逞可能是來真的。


    走出教室後,段逞和閻築在樹蔭夾道的小徑上漫步。


    “為什麽找我?”段逞問。


    “聽說當年你以第一名的成績考進來,是不是?”閻築迴問。


    他聳肩,“沒什麽了不起。”


    “我一直以為你是那種沒長腦子的草包帥哥。”她坦承自己曾有的想法。


    “看得出來。“


    “我雖然不喜歡你,但我更不喜歡和笨手笨腳的蠢蛋同組。“


    段逞微哂,“承蒙你看得起。”她不再尖銳的說討厭他,改說溫和一點的不喜歡,有進步。


    “你打算怎麽做?”閻築看著他提出問題。


    她知道了?!段逞的心猛地一悚,模棱兩可的反問,“什麽打算怎麽做?”


    捕捉到他瞬間的失措,她不動聲色,“你要參加這次的服裝設計比賽嗎?聽說前幾名有機會去法國留學實習。”


    他鬆口氣,“我當然會參加,那是我的理想,你呢?”


    “我就是想參加才找你,你曾經得過最佳新人,我可以從你那裏得到我想要的資訊。”閻築直言道出她的用意。


    “嗬,現實的女人。”段逞笑謔道,“不過,如果你沒來找我的話,我也會去找你。”


    “為什麽?”


    “跟你的想法差不多,我不想和整天隻會盯著我看的花癡同一組,而且你是這一屆的第一名,我們是第一名對第一名,天生絕配。”他迴答,不改輕狂天性。


    “是嗎?”


    “不是嗎?”


    兩人以眼神交換無聲的訊息,誰都懂得誰,卻誰都猜不透誰。


    半響,段逞率先開口打破沉默,“那麽,我們就這樣說定了。”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親愛的。”段逞眨眨眼笑說。


    閻築斜他一眼,不過她這次倒沒罵他,大概是習慣成自然,“親愛的”這三個字聽久了,也就覺得不再那麽刺耳了。


    “我們走走好嗎?可以順便討論一下細節。”段逞邀請她。


    “嗯。”閻築應允。


    兩人並肩悠然閑步,難道不再針鋒相對。


    他邊走邊想,或許自己該婉拒她,可是他抗拒不了能同她相處的誘惑,他想哀悼自己的不幸於事無補,不如趁活著的時候,好好把握以後的每一分、每一秒,努力追求未完成的夢想,包括……


    愛她。


    由a大針對服設學生所辦的比賽規模頗大,為一國際型比賽,其評審人員大多為國際的服裝設計師,不論得獎與否,皆有可能被發掘,進而獲得更好的學習機會。因此,隻要是有決心與信心的服設學子,不論國內外,大多極力爭取參賽資格。


    段逞是曾以最佳新人的突出表現得以免試參賽,但閻築可就沒那麽容易,剛入門的她沒有取得參賽資格,壓根兒隻有站在一旁納涼的份,然而能當段逞的助手,著實令她受益匪淺,他亦竭盡所能的教導她。


    除了學校課業之外,兩人為設計裁製參賽作品,相處的同時與日俱增,甚至會待在學校提供的個別工作室中,徹夜討論工作。


    在別人眼中,他們同進同出,因而兩人是男女朋友的傳言愈傳愈廣。


    一日,閻築迴宿舍梳洗,甫踏進宿舍大門,便被一群女人攔截住,強行拖到洗衣間談判。


    閻築看就知道她們都曾和段逞有過一腿,曉得她們就是要談判段逞的事。她心裏覺得可笑至極,但表情仍一貫漠然,不怎麽搭理。


    “我們鄭重警告你,不要再和段逞在一起。”她們劈頭便威脅的開口。


    “我現在和他同一組,不和他在一起,要和誰在一起?”閻築平板的迴答。


    “管你和誰在一起,反正別再和段逞在一起就對了。”


    “你們以為自己是誰?憑什麽管我和他要和誰在一起,我和誰在一起是我的自由,他要和誰在一起是他的自由,你們管得著嗎?”閻築反擊。


    “你說什麽?”


    她冷笑,“我發現花癡的耳朵似乎都不太好。”


    “你……”她們當下被激得怒不可遏,開始惡毒的破口大罵,實行毫無意義的人身攻擊。


    閻築絲毫不將她們的圍攻放入眼裏,再嘲諷道:“我又發現,花癡的腦筋也滿差的,連罵人都沒什麽創意。”


    “住口!你以為你在和誰說話,你以為你第一名考進來就了不起嗎?臭屁什麽,少看不起人!”


    “我看不起你們,是因為你們不值得我看得起。”


    她們氣得跳腳,漫天咒罵,閻築眉毛動也不動的冷眼旁觀,仿佛她們罵的是別人,而不是她。


    其中一人見她無動於衷,更是氣極了,伸手推她一把,指甲在她臉上刮出一道紅痕。


    閻築被推了個踉蹌,加上臉頰吃了一記痛,不由得不悅的顰眉,但依舊不慌不怒,冷漠以對。


    “臭三八,不要再纏著段逞,否則給你好看!”她們恫嚇地尖叫著,“段逞是我們大家的,不是你一個人的,自從他和你在一起之後就不理我們了,一定都是因為你!”


    真好笑,原來是群欲求不滿、沒有男性荷爾蒙就活不下去的女人,她為她們感到可悲。


    “他不理你們是他的事,不關我的事,而且應該是你們叫他別纏我,而不是叫我別纏他。”她推好眼鏡站穩,無畏的環視她們,“你們說段逞是你們的,既然如此,何不拿根繩子栓住他的脖子,你們到哪裏就把他牽到哪裏,這樣就不怕別人和你們搶了。”


    “你找死!”


    “這裏在吵什麽?”


    及時插入的聲音打斷她們,管理員總是最後才出現,閻築真懷疑她是故意的。


    “哼,我們大家走著瞧。”她們撂下話,狠狠的再瞪閻築一眼後,魚貫的走出洗衣間。


    “閻同學,怎麽你的問題特別多?”管理員尖酸的看著她說。


    閻築懶得迴應,理都不理的和她擦身而過,徑自迴房。剛才的情形,正好應驗段逞自個兒說過的話______和他一組的人才會倒黴!


    迴到房間,童彤瞧見她臉上的傷,關心問道:“學妹,你的臉怎麽了?”


    “沒什麽,剛才不小心刮到了。”閻築不以為意的迴答。


    童彤拉她坐到床邊,拿出藥膏來,“要不要緊,我幫你擦藥吧。”


    “謝謝。”閻築道謝。


    “不客氣,等一下還要去工作室嗎?”


    “嗯。”


    “辛苦你了。”童彤收好藥膏在她身旁坐下,“段逞平常看起來鬆鬆散散的,好像隻會顧著玩,可是一旦讓他動起來,就像發了狂一樣,沒日沒夜的,沒幾個人受得了。”


    “你和他很熟?”閻築信口問。


    童彤微笑,“我和他曾經是同一組,就是他得最佳新人的那一學期,當時我也被其他女生找過碴。”


    “喔。”閻築應聲,聲音裏透出少許不是滋味。


    “放心,我是少數和他沒有牽連的人。”


    “我沒有……”


    “我知道你沒有。”童彤笑著搶白,“先別急著否認,我看得出來,段逞這次對你是認真的,他最近改變很多,雖然還是會調戲女生,不過聽說他不再隨便和女人上床了。”


    閻築沉默不語,心想,他的改變並非因為她,而是因為他自己,現在的他,是怎樣一個苦不堪言的心境呢?


    童彤拍拍她的肩,“不要想太多。”


    她們的對話至此結束,閻築到浴室梳洗,她自認自己想得並不多,然而不知不覺中,她已想得很多、很深了。


    她為何主動要求段逞與自己同組?真僅是想獲得他的知識經驗嗎?抑或她自己別有所圖?甚或同情他?不,她不可能同情他,她說過,他是罪有應得。


    然而……然而……有太多混雜零亂的然而環繞她,連她本身都理不清、說不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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