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文和尚兀自鎮定,若無其事眼觀鼻鼻觀心。


    王恆從懷中取出廣恆衣袖中找到的便箋,用手攤至廣文眼前一晃,道:“廣文師父,你不就是為了這個物證跟著監寺來的。”


    廣文露出不可置信的樣子,隨即冷靜下來,道:“既然被你發現了,也並沒有甚麽,紙條是我寫的,是我約廣恆師弟下午未時(下午一點)去後山竹林一會,但廣恆的死跟我沒關係,我就是怕紙條還留在廣恆身上引起誤解,所以才跟過來瞧瞧。”


    王恆道:“你約廣恆說點甚麽呢?”


    “廣恆這個迂腐的家夥,師父突然閉關,據稱等師父出關便要指定首座,我問他有沒有得到甚麽信息,廣恆做首座也還罷了,我隻是不忿不學無術的廣亮做首座,可廣恆居然一問搖頭三不知,可笑他還說讓別人做首座,讓別人操勞,咱麽做學問僧,豈不妙哉,我同他說了沒幾句,話不投機,就各自散了。”


    “你從竹林出來,到了哪裏?”


    “小僧自然是迴到寺內藏經閣,至此再沒有出過寺門。”


    “你迴到藏經閣大約是甚麽時辰,可有人證?”


    “大概是未時二刻(下午兩點)左右,人證?”廣文拍了拍腦袋:“對了,悟明,悟明當時來取經卷。”


    悟明道:“昨天下午我是去過一趟藏經閣,可我沒注意時辰,要說是未時二刻,應該差不多。”


    廣文的嫌疑,大致可以排除。


    廣恆是名三旬上下的青年僧人,中等個子,廣文身材高瘦,並不壯實,要在半個時辰內在竹林殺害廣恆,處理兇案現場,且拋屍到觀瀑亭,再迴到聚寶寺藏經閣,從時間上來說他做不到,


    小才插話問道:“貴寺廣字輩的師兄,有哪幾位呢?”


    “一共隻有三人,小僧,廣恆,廣亮。”廣文道。


    小才瞥了一眼王恆,尋思嫌疑又迴到了廣亮身上。


    “有沒有人昨天注意到廣亮,他昨日下午在哪裏?”


    悟法嘴唇翕動,仿佛內心鬥爭了一番,許久才道:“小僧昨日下午,親眼看見廣亮師兄匆匆往後山去,手裏還提著個布袋,那時節,大約是申時初(下午三點)。”


    悟定抬杠道:“未必未必,師兄隻見到廣亮師兄朝後山方向走去,夏天樹木蔥蘢,你哪裏看得清廣亮師兄有沒有進山,或許他停在某一處,遠遠的,師兄也看不出呀。”


    王恆朝張西如拱拱手,道:“西如兄,能不能把廣亮師父請來羅漢堂?當麵問問清楚。”


    張西如點頭應允,轉臉吩咐了悟明,不久,悟明帶著廣亮和尚踏級進來。


    人未至,語先聞,廣亮和尚洪亮的聲音傳來:“師叔,喚小僧前來作甚?”


    廣亮走到張西如跟前,恭恭敬敬行了個禮。


    張西如見他執禮甚恭,溫言道:“我讓七郎和小才偵破廣恆命案,他們有話要問你幾句,如實作答方好。”


    廣亮一臉誠摯,轉身向二人道:“兩位施主但憑垂詢,小僧定然知無不言。”


    王恆開門見山,道:“廣亮師父,昨日下午申牌時分,你身處何地?有何人為證?”


    廣亮略想了想,道:“小僧昨日下午與柴米鋪的錢掌櫃約好會賬,地點是在寺外錢掌櫃店裏。”


    王恆問道:“錢掌櫃店鋪開在哪裏?”


    廣亮笑道:“開在聚寶台附近,尚算便利。”


    “錢掌櫃的店開在聚寶台,廣亮師父應當從前山下山,緣何有人親眼目睹你下午申時左右朝後山走去?”


    廣亮臉色微變,向張西如雙膝拜下,嗚咽道:“師叔,小僧與廣恆被害實在無幹,小僧之所以去後山,是為了等一個人,請師叔屏退餘人,我定當一五一十稟告師叔和兩位施主。”


    張西如朝悟明幾人使了個眼色,眾人紛紛告退,廣文冷笑一聲,轉身也走了。


    王恆道:“廣亮師父但說無妨,咱們隻為探案,不會計較旁支末梢。”


    廣亮麵有慚色,遲疑著,慢慢道來:“小僧昨日下午朝後山走,是在牌坊下等錢掌櫃的一位親戚,後山山腳下村子裏的錢老漢,咱們寺中素齋寒酸,我見師叔每餐都隻動幾筷,料想齋飯很不合師叔胃口,便拜托錢老漢殺了一隻老母雞送來,煨了青菜湯給師叔補一補。”


    張西如迴想起昨夜的齋飯,確實要比平日美味不少,孰料青菜湯裏竟然燉了老母雞,叱道:“你怎能這麽幹?”


    廣亮指天發誓道:“小僧自幼出家,從未破戒食葷腥,師叔是俗家人,吃一個雞不為過。”


    王恆打個圓場,道:“廣亮師父,你拿到雞之後,又去了哪裏?”


    廣亮連忙道:“小僧拿了雞就馬上迴到寺裏,去香積廚交給廚子烹飪,小僧給廚子打個下手,有廚子為人證。直到聞聽後山觀瀑亭出了命案,小僧和眾人一起去後山,句句是真,沒有半點謊話。”


    王恆道:“西如兄,廣亮師父看來沒有嫌疑,先讓他退下吧。”


    張西如朝廣亮擺擺手,廣亮如蒙大赦,擦擦汗退了出去。


    王恆道:“昨日首先發現兇案現場的香客宿在維摩別院,我同小才去問問他的話,再來迴西如兄。”


    張西如道:“也好,我先迴佛光閣歇歇,你們問清楚了到佛光閣來尋我。”


    王恆與小才一路往聚寶寺山門去,小才眉毛擰成一股:“一點一橫,到底寫的是那個字?廣文、廣亮都有人證不在場證明,廣字輩又隻有三名僧人,到底是誰呢?”


    王恆歎氣道:“如果兇手不是寺裏的人,那麽一點一橫有無限種可能。”


    出山門,經過放生池,現在安靜得很,走進別院,找了個小沙彌問那香客住在哪間房,卻不想那香客受了驚嚇不願留在寺中,天光放亮就下山了。


    諸多不順,倆人隻得垂頭喪氣又進聚寶寺山門,一路向東,來到佛光閣。


    拾階而上,佛光閣古樸、高大的三層木結構建築出現在倆人麵前。


    登上頂樓,出現兩個閣門,張先生居住在東閣,現在閣門掩著,也許正在休憩。


    西閣是去世的廣恆的辦事房,閣門半開著,王恆推開木門,走了進去。


    佛光閣素來以風景如畫著稱,真是名不虛傳,西閣三麵皆窗,遠望山色空蒙,近觀萬竿搖碧,遙遙諸峰凝翠,處處古樹垂蔭。


    王恆在南窗下凝望了許久,猛然靈光乍現,幽幽歎息道:“廣恆之死,我隱隱約約有了點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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