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溫下降得很快,河流結冰之時,韃靼軍隊就能南下了。


    韃靼太師那個傲慢的使者,幾天以後就失去蹤跡,據他所稱,韃靼太師布了一支先遣隊在邊境,他現在去傳消息,讓先遣隊南下與招賢王合兵,共圖祖先未竟的霸業。


    不知韃靼太師的隊伍在茫茫戈壁中迷路還是別的甚麽原因,我伯父始終沒有等到他們。


    朝廷的部隊連遭敗績,已經重新集結完畢,分三路夾擊,西路歸義伯,中路巡撫都禦史劉大人,東路孫參將率領兩萬大軍向我們撲來。


    孫參將,非等閑之輩,前番他怯戰丟失了屯堡,已經被軍法處置了,據傳差點被斬了祭旗,不知怎得被他運動成功,硬挨了幾十軍棍,上峰因用人之際,容他戴罪立功。


    伯父決定帶著數萬部眾據守石城等待韃靼太師的先遣隊,那是吐蕃留下的石城,城非常險固,四麵都是峭壁,山上有高達丈餘的護城河,城裏開鑿著五口石井儲水,城牆上僅開一個小門,隻能單人獨騎出入,可謂險扼之極。


    伯父把合族的糧食牛馬都帶上,又劫掠了一批押送甘州的軍資,自以為糧草支撐個大半年是沒問題的,隻要等到韃靼太師的軍隊南下,裏應外合,縱然一時恢複不了大元江山,占據幾個屯堡牧場,應是不難。


    我當年還是個大孩子,對於要在馬背上顛簸好幾日,還要時刻看住妹妹心存怨言,但是個人的意誌是無足輕重的,如果我不是招賢王的侄女,早就被扔在草原上自生自滅,夙夜行軍中,噤若寒蟬才是正當的應對態度。


    由此,我更厭惡那個韃靼太師的使者,那個家夥帶來一個空頭封號,將我們數百年的和平局勢毀於一旦。


    我心中時常冒出這樣的念頭,伯父何以對韃靼太師的使者那麽深信不疑,莫非他早就存了反意?


    歸義伯是土達出身的將領,因戰功赫赫被朝廷封爵,他身先士卒,一馬當先強攻石城的西北城,他作戰勇猛,親率四千甘涼精銳,冒著如雨注般的矢石長驅直入,一鼓作氣攻克了城西四峰。


    明軍欣喜若狂的同時,我靠在伯母的身邊,石城內女眷們聽著殺聲震天,肩膀都在瑟瑟發抖,不知是誰起了頭低低抽泣,一傳十,十傳百,場麵上簡直是哭聲震天了。


    暮色漸漸西垂,我腦筋動得飛快,如果僥幸不死,接下來應該怎麽應對?便悄悄拉著妹妹離得伯母遠一些。


    我似乎懂得了甚麽叫天機難測,戰場上的局勢瞬息萬變,明軍本來勝利在望,不知是哪個軍哨官誤傳了退兵的號令,匆忙撤退竟然演變成了大潰敗,歸義伯身中流矢,力戰而亡。


    關於歸義伯的陣亡,尚有費解之處,伯父當眾許諾要重賞這名箭手,詭異的是,並沒有人出來領這一份頭功。


    伯父雖然野心勃勃,但我不認為伯父有這份運籌帷幄的能力,那麽,歸義伯很可能死於明軍內訌。


    想到石城外有這麽狠毒的敵人,我不禁膽戰心驚,之前還盼望著父親能夠反正,現在看來希望渺茫,明軍勝利,我們全家都得死,明軍失敗,我們隻能一條道走到黑,從此一生都是反賊。


    由此我鬱鬱寡歡,行屍走肉一般苟活著。


    明軍敗退之後,很長一段時間都未能組織起有效的攻擊,兩方人馬處於膠著狀態。


    天寒地凍還未至,韃靼太師的兵馬果然越境南下,伯父接到探馬來報,喜得大笑三聲,當即痛飲了一袋馬奶酒,露出意氣風發的神采。


    他高興得太早了,韃靼的奇兵攏共才千餘人,在邊境劫掠一空,獲利頗豐,竟而打道迴府了。伯父與韃靼太師合兵重興大元的夢想,自然也落空了。


    伯父明白當了北麵草原上韃靼的棋子,現在又毫無價值地被犧牲掉了,心情憂憤,得了重病。


    明軍改變了策略,將石城附近的草原燒了個幹淨,又將人馬屍體填埋在石城外的泉眼,由此,石城內的戰馬餓死殆盡,水源又受到了汙染,將近山窮水盡。


    父親對伯父謊稱突圍尋找幹淨的水源,伺機向明軍投降,申辯自己被伯父鳳三挾持的原委,巡撫都禦史劉大人準了,亦讓他戴罪立功。


    父親得了劉大人的授命,宣導石城內的土達投降即得赦免,於是石城叛軍無心戀戰、紛紛投降,伯父在病中絕望地自殺。


    叛亂解決,劉大人信守諾言,將我們仍然暫時安置在靖虜屯堡,等候朝廷的處置,但料想命應該已經保住了。


    孫參將同我父親從前有些泛泛之交,他的如夫人邀請我還有另外幾家土達家的婦人和閨女參加晚宴,依照朝廷的體製,將領的妻子要留在京城裏作人質,孫參將的如夫人現在執掌著他家的中饋。


    劫後我們得以保留著一些小小的財產,心中十分滿足,我連夜趕了一幅繡品梅圖,當做給孫家如夫人的賀禮。


    那日黃昏西天飛著紅霞,我瞧見屯堡門口進來了一隊人馬,都是些年輕的貴人,穿著漂亮的服色,我低著頭走過去了。


    孫參將的府邸熱鬧得很,我奉上禮物,仆婦領著我來到一個陳設華麗的大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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