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街盡頭就見元山蒼翠幽碧、迤邐而去,夥計指著上山的石徑道:“幾位客官朝上百餘步,半山坡那座小廟就是觀音寺。”


    諸葛峴想得周全,笑道:“小哥把我們帶到這裏就行了,左右無事,咱們且看看景致。”


    那卷《金剛經》的去向,少一個人知曉,就避免了一分麻煩。


    三人拾階而上,溫柔的晚風拂過山道兩旁的茶樹,再過幾天,春天就要來了。


    嗬,春天,李花春雨江南,惆悵舊歡如夢。


    夕陽下一座竹籬笆搭成的山門出現在眼前,門額題名觀音寺,三個墨字古樸雄奇,顯見得是有年頭的古刹。


    跨過山門,即是三間單簷歇山頂的觀音殿,殿前栽了兩株圓柏,此外,殿旁隻有兩間土屋,想來是僧房,這觀音寺是個小廟。


    有個七八歲的小沙彌,手裏捧著一卷書,坐在屋簷下看,他抬頭見有外人進來,起身迎上來。


    王才開口問道:“小和尚,智一和尚在寺裏嗎?”


    小沙彌眼神澄澈,微笑道:“師傅去采藥,雲深不知處。”


    諸葛峴掏出一吊錢,道:“咱們聞聽智一和尚乃是個真修,特會來你觀音殿進一炷香。”


    小沙彌雙手合十,轉身進了觀音殿,取出九根佛香,恭謹地將諸葛峴的一吊錢推迴去,道:“三炷戒定慧,錢財惹凡心。”


    這觀音寺樸陋得很,庭中連個銅香爐也沒有,三人巡視一圈,隻有個大瓦壇插香,於是各自正心誠意,插了三炷香默默禱告。


    見三名香客上香後沒走,小沙彌搬來三張竹凳放在圓柏下,請施主上座。


    王恆自打進觀音寺,見到小和尚,長相端端正正的,覺得有幾分臉熟,一時也想不起來是何緣故,見小沙彌坐著看書,便走上前去,看了看扉頁,原來是一冊市賣的蒙學讀物《千家詩》,看來這小和尚是個愛讀詩的。


    “小和尚,你叫甚麽名字?”王恆溫言問道。


    “小僧名不棄,家住白鶴裏。”不棄小和尚仍是順口謅著半文不白的詩句。


    諸葛峴解釋給大家聽,客棧夥計曾說過,元山這一帶,舊稱白鶴裏。


    白鶴裏,王恆心中一顫,怔怔地瞧著小和尚。


    正在此時,竹籬笆那裏傳來吱吱格格聲,不棄小和尚一躍而起,飛奔到門口喊道:“長生姑姑,長生姑姑。”


    山門走過來一個布衣布裙的中年婦人,麵目素淨,儀態悠閑,手裏挽著竹籃子,見小和尚迎出來,笑吟吟挽住不棄的手。


    王恆一見這婦人麵容,心中訝然,半晌說不出一句話。


    這婦人與他在閑雲樓琅嬛福地中看見的所謂搖光小姐,很有幾分相像。


    王才看著七兄掩飾不了的驚訝表情,上上下下打量,卻實在看不出甚麽情由。


    不棄小和尚走到三人身旁,雙手合十道:“施主柏下坐,小僧用齋飯。”


    想來那婦人竹籃裏放著小和尚的晚飯。


    說罷,小和尚便與那中年婦人有說有笑朝僧房走去,隻聽那長生姑姑問他:“不棄,今日讀到哪一首?”


    不棄小和尚道:“長生姑姑,是韋蘇州的《秋夜寄邱員外》,懷君屬秋夜,散步詠涼天,山空鬆子落,幽人應未眠。這句“空山”“落”小僧仿佛領略了些滋味一般,秋日裏,在咱們觀音寺,可不就是靜極而動,葉落可聞。”


    長生姑姑含笑道:“陸平原所謂“觀古今於須臾,撫四海於一瞬,這首詩中,既看到懷人之人,也見到被懷之人,千裏神交,猶如晤對。””


    一大一小手攙手,談著詩情,進了僧房。


    王才瞟了一眼王恆,忍不住道:“七兄,你可是。。。。。。”


    王恆搖搖頭,輕輕歎息,道:“並沒有甚麽,咱們莫忘了來意。”


    不棄小和尚的齋飯用得很快,不久那婦人就挽著空籃子下山了,小和尚送到山門之外,戀戀不舍道:“姑姑明早還送些核桃鬆子糕來方好,不然師傅定要我與他一同吃菜團子。”


    婦人愛憐地替小和尚理了理身上的海青,道:“迴到山房,就叫秋姑給你蒸糕,明兒一早必定給你送來。”


    婦人走幾步迴頭看看,直到望不見蹤影,不棄小和尚才迴到寺裏。


    西天餘霞快要散盡,天色已然不早。


    王恆從隨身包袱中取出那卷《金剛經》,雙手呈給不棄,道:“不棄小和尚,這裏有一卷《金剛經》,乃是前朝名家真跡,由一位叫黃永寧的施主布施給觀音寺的,請你等智一師傅迴寺交給他。”


    不棄小和尚恭恭敬敬行了個禮,口中念佛:“檀婆羅密,究竟圓滿。”


    王恆朝他拱拱手,拉著小才、諸葛峴飄然下山。


    天已經黑了,王恆心中在想,洞庭西山的故事就到此為止了,有結局的故事,會顯得貧乏,這個沒有結局的故事,愈是琢磨,愈是可怕,他已經不願意再牽涉其中了。


    明日旭日照樣升起,光明與溫暖還會灑向人世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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