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綠衣衫的大姐對他們說:“小後生,等我一等,去拿點物事給你們。”


    那大姐是雙大腳,走得飛快,不一會功夫挽了個竹籃過來。籃子裏用紗布盛著半籃子的定勝糕,粉白的糕點著朱紅的印,還有一壺佩蘭茶。


    看見香噴噴的糕點,不覺咽了口口水,才發現已經快餓過頭了。三人沒口子稱謝,站在銀杏樹下就享用了。


    那豆綠絹布衣衫的大姐有些不好意思,道:“你們想去財主家唱堂會,我幫不上忙,隻有一口吃食。”


    她好似想到甚麽,說:“你們說的孫老爺家,還是住在西市梢,討賞還是別去這家,他們家規矩大的很,這兩年年景又不怎麽好。”


    王才來了精神,道:“大姐,你跟孫老爺家認識啊,舉人老爺家裏日子還不好過?”


    豆綠絹布衣衫的大姐說道:”我未出嫁前,娘家就住在西市梢,孫老爺家的大宅卻沒進去過,那時我娘家隔壁住的是孫老爺本家,他們家的蘭姑常同我一起頑。過了幾年,蘭姑的爺娘得了時疫去世,孫老爺因是族長,接她去了大宅。”


    蘭姑,眾人心中一緊。


    王恆順嘴道:”孤女在大宅跟叔伯姐妹們一起長大,蘭姑可是享福了。”


    綠衣大姐道:“孫老爺膝下沒有女兒,他隻有兩個兒子,中了秀才的叫孫惠元,還有個好像叫孫惠球。”


    王才笑道:“以此類推,那蘭姑,肯定是叫孫蕙蘭吧。”


    大姐點頭道:“真是叫蕙蘭,蕙蘭迴來瞧過我一兩次,人瘦得很,隻說規矩嚴,一點鬆泛也不得,手工活計日日要做到三更天,她大伯孫老爺三年就要進京考一迴,春秋還要去州城府城開文會,倒把祖宗的田產陪進去不少,家用是極刻苦的。”


    “後來年歲略長,孫家不放她出來到老街坊家裏串門了,我定了親事,嫁到東街,就再也沒見到蕙蘭了。”


    果然是蕙蘭。


    王恆問道:“那蘭姑,她也出嫁了嗎?”


    “如果她沒事,現在自然也出嫁了,可是,前兩年她生病死了。”


    “蘭姑她已經死了!”


    王恆大吃一驚,嘴巴張得老大,瞥一眼王才,見他也驚呆了。


    大姐道:“蘭姑是在室女,棺材停了大宅幾日,便入土埋了,若不是湊巧我跟他們門下人問起,怕是無人知曉她已經病死了,見她後事淒涼,我還去墳頭拜祭過。”


    這真是意外收獲,如果真正的孫蕙蘭早已經死了,那麽戶帖上的是誰呢?


    三人情真意切地再三感謝這位大姐,方才告別而去。


    迴轉廊橋下茶舍,問夥計牽了馬車,三人朝西趕往州城。


    路上,王恆便將在南園別業書房瞥見孫蕙蘭戶帖的事告訴了月亭,月亭自然也是吃驚匪淺。


    王才則說:“細想想,今天露了好大的破綻,最少該討賞一次的。”


    王恆篤定道:“無妨無妨,鄉間閉塞得很,閑話傳不出去。”


    王才朝月亭抱拳,道:“今兒差一點就白跑一趟,全仗著月亭哥的美男計。”


    “美男計他個鳥。”月亭頭冒冷汗,夾出幾句俚言俗語,他本是舊家子弟,出言一向甚是文雅,這會兒想是急了。


    餘者皆大笑,月亭悶聲趕車,他似乎想到什麽,卻又閉口不言。


    王恆猜到了他的心意,便道:“案子查到這裏,與我大兄玉辰公子必然有關,愈是看起來千絲萬縷,便越是要查清楚。”


    月亭悵然道:“聽上去似乎是孫舉人把已經病死的族女戶帖給了辰玉公子,辰玉公子把蘭姑的戶帖預備給惠雲師傅用,現在惠雲師傅也死了,就用不上了。案件的關鍵在於蘭姑的戶帖給惠雲師傅作甚麽用?知道這點,怕是案子就破了。”


    迴程費時比較久,在東門進城時,碰到了大隊官兵盤查,還是在搜查劫獄的那夥人。


    王才壓低聲音道:“衙門的做派真是不敢恭維,昨兒劫的人,要是化整為零出城,快馬加鞭的,現在杭州府都到了,衙門竟還在城門口盤查,真真笑煞我也。”


    王恆困惑道:“有沒有一種可能,衙門的捕快也是虛張聲勢,並不想真的找到那群劫匪。”


    月亭愕然道:“那個神秘教派手眼通天啊。”


    想到被那夥神叨叨的人抓住險些沒命,眾人頓覺頭皮一緊,寒毛都豎起來了。


    迴到王家大宅尚不很晚,落日熔金,夕照餘暉脈脈。


    三人分作兩撥,各自迴到自己的住所。


    王恆連日來狼奔豕突的,也不得閑好好看看書寫字,便磨了一缸墨,剛剛寫了五十個大字,小丫頭來傳話朱夫人請他一起用飯,便欣然去了抱廈廳。


    朱夫人向來三兩日招他用飯一次,也並無甚麽要緊的事體要交待,不過是說會兒話。王恆人還算識趣,年尚未及冠,朱夫人待他很親切。


    見飯桌上有一道醬鴨,一道熏魚,王恆便知是特意給他加的菜,朱夫人口味清淡,天熱僅用些時令鮮蔬。


    飯用罷,朱夫人知他今日去了瀏河老宅,隨口問了問族老們近況。


    王恆說道:“三叔公腦子糊塗得很,問今兒是嘉靖幾年,他當年考取秀才的告身無論如何找不到了,讓他怎麽去南京參加秋闈,急起來哭一場笑一場的。”


    這些話其實是上一次迴到瀏河老宅說的,但是三叔公的記性時好時壞的,也無人當真。


    朱夫人笑道:“他老人家七十五了,秋闈得要抬著去。”


    王恆再道:“七叔婆一心一意要做媒,做她娘家瓊溪鎮趙皇親的獨生女。”


    朱夫人詫異道:“本朝朱天子,哪來的趙皇親?”


    王恆道:“前朝的,南宋皇親。”


    朱夫人更是笑岔了氣。


    王恆道:“七叔婆說的,皇親雖是過了氣,萬貫家財卻是實打實的,上等的水田一千畝,桑田七百畝,酒作行,生絲店,年年鄉裏會頭都是他家做,在瓊溪鎮上簡直是橫著走。我便推脫,上麵還有幾個哥哥未曾婚配,搶在哥哥們之前做親,實在不合禮數。”


    朱夫人點頭道:“攀親還得是耕讀人家的姑娘,閨女品格好就行,哪裏能貪圖別人的家當。”


    顯然,朱夫人對這樣的家常閑話很感興趣。普通人和普通人在一起,才有話題。


    大兄十八歲就考取了解元,同伯父大人一樣,是智力超群的人物,曇陽道人,應該也是吧。


    “搖一櫓來劄一繃,沿河兩岸好花棚。好花落在中艙裏呀,野薔薇花落在後艄棚。”想到曇陽道人,王恆腦海裏無端迴響起這一曲山歌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大明鶴來堂佚案錄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王煙臣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王煙臣並收藏大明鶴來堂佚案錄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