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假山後慢騰騰爬出一個白胖子,拱手道:“公子莫怪,是我老吳。”


    原來卻是登雲班的笛師吳小乙,他曾指點過王恆技法,也算是熟識。


    小才打量打量笛師,問道:“敢情留言的人,就是你?”


    吳小乙趨近前來,低語道:“老吳我有重要線索報與公子,卻怕兇徒狗急跳牆加害於我,方才遮遮掩掩。”


    笛師慢慢道來:“數日前,惠雲師傅的戲迷送了一籃子鮮果把她。那日偏巧我迴府被門房老福林叫住,幫他把果籃搬到惠雲院裏。惠雲說勞煩你了,再把這籃果子,一張香案,兩個座幾搬去月波橋那裏,她今夜拜月,求祖師爺賞飯。我樂顛顛地去了,一路上似乎有人尾隨,當時也未在意。”


    “夜裏我慣常對著湖水練幾首曲子,那日吹得興起,晚課結束得特別晚,卻見荷花叢中撐過來一隻小艇,一個後生慌慌張張跳上了駁岸,亭子裏掛著燈籠,光芒雖然黯淡,但我還是認出他來。”


    笛師一字一頓,道:“這個人,是小生月亭。”


    王恆與小才麵麵相覷,竟又扯出了小生月亭來。


    “小人唬得心怦怦跳,神差鬼使般躲在芭蕉葉下,好叫旁人看不到我。過了些許功夫,隻見湖邊又慌慌張張走來一個人,我一眼認出是惠雲師傅,惠雲提著燈籠,走走停停,兜了一圈又一圈。”


    “小人當時疑惑極了,半點不敢動彈。第二日上工,惠雲與那月亭都早早到了,談笑晏晏,看不出絲毫異樣。”


    “因惠雲前幾日溺水死得不明不白,小人思前想後,良心不得安寧,須得把這事體告與主家。”


    王恆問道:“這月亭與惠雲姑娘平日裏可有仇隙?”


    笛師道:“平日看著還好,不像有什麽宿仇。”


    王恆再問:”依你之見,登雲班若是有人與惠雲有仇,卻是哪個人嫌疑大些?”


    笛師沉思良久,道:“雖則惠雲師傅對戲要求高,在班子裏不大與人為善,但一來她是馳名江南的名角,全戲班都視她為衣食父母,二來戲班行走江湖,荒村野店是家常便飯,要殺人豈不便利,倒要進到州城,在大戶人家行兇。”


    笛師一改吃江湖飯的油滑諂媚,無限感慨道:“我們為什麽要來到此間,我們被富貴迷惑了心神,才遭此飛來橫禍。”


    他一邊嘟噥,一邊失魂落魄地朝院落門外走去,漸漸消失在夜色中。


    小才道:“吳師傅分析得入情入理,但小生月亭的嫌疑總還是有的,還得喚他來問個清楚。”


    王恆點點頭,道:“極是,今日天色已晚,明天須得問出個子醜寅卯來。”


    次日卯時中(早上六點)天光便已大亮。


    蟬聲聒噪得不行,小才連連伸懶腰,“擾人清夢,擾人清夢。”


    王恆笑道:“神探王才莫非還未睡醒。”


    王才不以為意:“魏先生說的,我這樣的少年得多睡,才能長高。”


    兩位有誌於成為神探的少年還沒來得及用罷早飯,朱夫人派桂香來傳話,說二姑娘王燾貞也即是曇陽道人今日執意要迴到湉澹觀修行,偏管家根叔早就跟莊子上的管事約好要去對賬,這樣一來就得辛苦王恆走一趟。


    朝霞不出門,晚霞行千裏,王恆看看天色恐怕今日不太利於行,但是朱夫人既已吩咐下來,也隻得照辦。


    湉澹觀,州城北去二十裏許,地屬直塘鄉,離常熟昆山都很近。


    曇陽道人一身玄色長袍,烏發光禿禿地梳成一隻髻,竟然一無所飾。


    了解到由王恆護送她迴到道觀,道人合掌與王恆行了個禮,淡淡道:“有勞阿弟了。”


    聲音婉轉,極為動聽:“昨夜滿天星鬥都來與我訴談“不如歸去,不如歸去”.道人倚在合歡樹下,眼神迷離,她蒼白的麵容露出夢囈般的神情。


    “二姊。”王恆突然無言以對:“如此大善。”


    花信年華的堂姐,如今表現得像個病人,這真是世事無常啊。


    道人出行的隊伍很龐大,侍女,婆子林林總總坐了四輛八寶香車,王恆同小才及諸位家丁騎馬隨行,箱籠物件又裝了好幾輛牛車,跟在隊伍的末尾。


    車隊緩緩出西門,日漸東升,暑氣逼人,濃蔭叢中的蟬兒都似乎嘶啞了歌喉。


    去城三四裏,官道兩旁三三兩兩有鄉農在水田紜秧,有個漢子卻有趣,朗聲唱道:“搖一櫓來劄一繃,沿河兩岸好風光;片片秧苗綠油油,秋風送來稻穀香。”


    身畔又有個年輕漢子嬉笑唱道:“搖一櫓來劄一繃,沿河兩岸好花棚。好花落在中艙裏呀,野薔薇花落在後艄棚。”


    王氏女眷中頗有幾個沒怎麽出過門的小丫頭,紛紛掀開簾子聽山歌,漢子們得意起來,鬥得更歡。


    忽然西北向馬蹄嘶響,一乘馬匹快奔而來,馬上乘客身著灰布短打,放緩速度與車隊並馳了數裏路,縱聲長嘯,才一掠而過。


    王才暗暗稱奇道:“這是何意?”


    話猶未畢,忽聽前方馬蹄嘶鳴,又有兩騎馬從身旁掠過,馬上漢子騎術甚佳,身手極矯健。不出一裏路,又有數名騎士迎麵而來,唿嘯而去。


    王才道:“公子爺,難不成咱們是被江洋大盜盯上了?”


    王恆納罕道:“光天化日,在州城官道打劫官眷,可不是失心瘋了。”


    如此僵持了許久,不停有奔馬前後掠過,卻又沒有進一步的行動,似乎目的就在於要把王家車隊逼停而已。


    聞聽侍女來請,王恆去到曇陽道人的香車前,道人隻說貼身的侍婢似乎中暑了,此間通衢大道殊為不便,北行裏許路,有座道觀玉皇閣,到那裏稍息片刻為好。


    不過是一躍馬的功夫,玉皇閣便印入眼簾。道觀有些破落,架子還在那裏,不知為甚麽連火工道人都沒有一個。


    遲疑間眾人跨進山門,此時天色已然變了,淅淅瀝瀝下起雨來。


    玉皇閣似已經廢棄了,三清大殿空空蕩蕩的,好在還算幹淨,女眷在此將就歇一歇。王恆命仆婦們在大殿伺候著,家下人等在偏殿聽候差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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