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有收獲,又無線索,無力的感覺包圍著師徒三人,直到,王才的肚子適時地叫了幾響。


    “羊肉大麵,羊肉大麵。”魏先生帶頭跨進張家老店店堂。


    茶肆裏的煮幹絲根本不耐饑,他們趕了十裏路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了。


    這會兒飯晌剛過,店裏食客不多,三三兩兩分布在店堂四周。


    魏先生兜裏摸出三十文錢,先去櫃麵上換了三個羊肉麵木牌,挑了個沿街的座位,背靠著海棠朱漆木窗。


    剛一坐定,跑堂的跟前伺候,便把木牌子給他,王恆道:“免青。”王才則是“重油。”魏先生道:“少油。”


    跑堂的朝內廚唱道:“三碗羊肉麵來哉,免青一碗,重油一碗,少油一碗。”


    等麵的過程比較長,無聊到觀察起底樓的食客來了。


    張家老店底樓吃麵,二樓雅座小炒,是個不成文的規矩,隻看需求,並沒有高下之別,底樓吃麵的客人穿著也都比較體麵。


    要說底樓客人中比較紮眼的,是緊隨著他們之後進店的兩個衣飾花裏胡哨的年輕人,麵目長得極其相似,高矮胖瘦都幾乎一樣。


    看樣子,跑堂應該認識他們,笑著說:“小泉小海,這個時辰不去做生活,倒來大吃大喝。”


    其中的一名年輕人得意洋洋道:“少廢話,你當我們兄弟吃不起嗎。”


    另外一名年輕人睨了眼跑堂,懶洋洋道:“老子現在發財了,還做甚麽生活,從此咱們都不做生活了。”


    跑堂的揶揄道:“你們師傅就在樓上跟掌櫃的談包月的事兒,我這就去把他叫來。”


    兩個年輕人吃了一驚,拖住跑堂的袖子道:“阿林哥,別呀,喊師傅來幹嘛呢。”


    跑堂的也不多話,拿了麵牌去內廚傳麵。


    羊肉大麵還沒有上來,倒是有個中年男子從樓上下來了。


    這中年男子麵目文秀,年紀顯然不輕,身段卻保持得很好,著青鍛絲綿袍子,拾掇得很潔淨。他朝店堂裏打量了一下,走到那兩個年輕人的桌前。


    兩個年輕人隻得站了起來,見禮道:“師傅。”


    中年男子道:“你們兩個,說是鄉下有要緊的事要去辦,到底是去哪兒鬼混了?”


    一個年輕人道:“師傅,沒有的事,真是鄉下起屋上梁走不開。”


    中年男子目光如電,瞪著年輕人:“九月初一就不見人影,到現在兩個月有餘,你們是自己燒起磚來造屋嗎?小泉,你來說,小海這個滑頭我不問他。”


    另外一個年輕人小泉訕訕道:“師傅,我們正準備吃飽了迴班子裏練功呢。”


    中年男子拉著他們便要往外走,道:“難為你們還想著班子,我才跟掌櫃的談好,三天後要來這裏張家老店說新編的平話,你們趕緊跟我迴去排練排練,別的人已經學了兩個月了,我想著你們新近本來有些名氣了,半紅不紫的經常不登台不行,倒還是讓你們兄弟檔說新書來得好。”


    小海趕忙道:“師傅,容我們吃了麵再迴去,二十文錢都已經付了,走了浪費。”


    中年男子瞥了眼兩個徒弟,一副恨鐵不成鋼的口氣:“且再信你們一迴,吃飽了給我趕緊迴班子,我還有要緊事要先去辦理,沒功夫等你們。”說罷拂袖匆匆走了。


    小泉與小海這兩個年輕人唉聲歎氣地把羊肉麵吃了,垂頭喪氣走出張家老店,過三洞橋朝東,往縣城西門方向而去。


    魏先生一直關注著這兩個年輕人,若有所思的樣子。


    他把跑堂的叫來:“這兩個年輕人和他們師傅,是甚麽人?


    跑堂的道:“他們的師傅藝名叫作盧泉海,是本地說平話的名角,一向就在縣裏各處酒館茶肆裏說平話,因他的平話都是自己寫本子,很有些新意,我們掌櫃的打算包他們班子說一個月書,那兩個徒弟是孿生兄弟,一個叫盧小海,一個叫盧小泉,都是藝名。”


    王恆瞧著他們的背影,嘀咕道:“這兩個人,怎麽看起來在哪裏見過一樣。


    王才一拍桌子,驚道:“恩,跟何秀才的樣子有點像。”


    魏先生心念電轉,倏而起身飛奔出去,王恆與王才不明所以,頓了一頓,隻得雙雙拔腳去追。


    小海與小泉兩個年輕人被魏先生追上,是在三洞橋的東堍。


    “兩位小先生,請借一步說話。”魏先生見橋堍邊上有個供路人歇腳的歇馬涼亭,便朝小海小泉招招手。


    兩名年輕人有些莫名其妙,不過他們是走碼頭吃開口飯的人,哪裏會怕與人交際,又見魏先生穿戴是個有功名的讀書人,便依他所言走進亭子裏。


    “兩位小先生九月初一出門,是去辦件大事,辦成了事得了一大筆酬金,可是?”魏先生沉下臉。


    兩名年輕人眼光躲躲閃閃,小海膽子較大,道:“我們的事,與你何幹.”


    “你們涉及了縣衙正在辦理的一樁案子,要麽詳詳細細講給我聽,要麽讓衙門裏的公差來問你。”魏先生語氣冷冽。


    “這,”兩名年輕人顯然沒有預料到,不免有些猶疑。


    小泉沉默片刻,咬著嘴唇道:“你保證我們不用去縣衙,我可以講給你聽。”


    魏先生點頭道:“當然。”


    “那日,在春來茶館說平話《宣和遺事》,收場之後有個員外犒賞我們在榮華樓吃飯,還是第一次有人單獨請我們兄弟,師傅說這是客人抬舉,我們快要出師了。”


    “客人灌了我們好幾杯黃酒才說出來意,龍遊縣有個財主,是客人的表兄,財主和他的庶弟遊山時遇到山洪漲水,財主跑得快,撿迴一條性命,庶弟被洪水衝得無影無蹤,從此龍遊財主夜夜噩夢,一病不起,眼看著藥石無效,有個巫醫說他能治,心病還須心藥醫,隻要迴到事發的山裏,讓財主親自把庶弟找到,巫醫再給財主催眠一下,病自然就痊愈了。”


    王才和王恆早就跟了過來,王才聽了小泉的話,道:“財主的庶弟是被他推下水謀害了吧,所以天天做噩夢,夢見的是庶弟向他索命。”


    大家雖然沒接話,心裏大約都是這麽想的。


    小泉道:“巫醫當著財主的麵作了個法,算定庶弟還活著。趕巧客人在春來茶館看見我們兄弟倆,覺得我們跟財主的庶弟有幾分相像,讓我們化化妝,穿上庶弟的舊衣服,在那一片山林裏等候著財主前來尋找,巫醫說一定要財主自己搜索尋找,他的心病才能好,而財主的身體很不行,一天走不了幾裏路,所以,一個月出我們一人二十兩銀子的工錢,讓我們隱匿在那一片山林裏,等待被財主找到。”


    王才嘴巴張得老大:“這麽荒謬的話,你們也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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