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淞玥仍在昏迷中。據宋子逸的描述，這一個月之內，沐淞玥清醒的次數不會太多。
況且，沐淞玥還剛剛受過重傷，差點一劍穿心。
沐梓晟倒是沉睡小半日便醒了。一醒，就拉著秦宇諾直奔沐淞玥的臥房，宋子逸仍舊緊隨其後。
沐梓晟一邊疾步走，一邊向宋子逸詢問情況。得知沐淞玥暫時穩定後，方才放下心來，又一摟秦宇諾，低聲責備：“諾兒你太胡鬧，你怎麽能瞞著我，去做那麽危險的事？”
秦宇諾心中那不好的預感，越來越強烈，哆嗦一陣，試探著詢問：“晟哥哥，問你個問題。”
沐梓晟暫時停下腳步，說：“諾兒要問什麽？盡管問。”
秦宇諾咬著下唇猶豫片刻，終於一壯膽，問：“晟哥哥，小黃雀兒是誰？”
沐梓晟先是一愣，繼而露齒一笑，極明悅生動，帶一絲戲謔，道：“諾兒怎麽想到問這個？旁邊還有陌生人呐。”
說著，揚起下巴指指宋子逸。
宋子逸知趣地先行一步。
秦宇諾緊張地再問一遍：“小黃雀兒是誰？”
沐梓晟爽朗地迴答：“小黃雀兒當然是你諾兒。諾兒你是不是還想問大鴨是誰？”
秦宇諾被那不祥預感折磨得肝膽俱裂，啞聲問：“大鴨是誰？”
沐梓晟看了她半晌，目光深刻，突然張臂一摟，將秦宇諾緊按到胸口，說：“諾兒是擔心我忘掉往事？怎麽可能？那些事刻在骨子裏，死也忘不掉。諾兒就是我的小黃雀兒。”
秦宇諾痛不欲生時，就聽沐梓晟喃喃低語：“你我無意中相識。在民間的那些經曆，每每思及，都是滿心溫暖。諾兒你還救過我的命。那些記憶都是我的珍寶，包括諾兒你。諾兒這麽問，是突然對我不放心了嗎？”
秦宇諾滴答著淚珠子，抽泣道：“不是。”
果真如此，沐梓晟將沐淞玥的一部分經曆，記到他自己身上。
還偏偏是沐淞玥與她相戀的經曆。
秦宇諾推開沐梓晟，一抹眼淚，說：“時間不早了，我們還是早點去看儲君吧！”
進得沐淞玥的臥房，一絲淡淡藥味彌漫，沐淞玥麵容安詳，睫毛長長覆蓋於眼簾，孩童似的純淨。
沐梓晟坐在床沿，看了片刻，眼圈一點點紅起來。
秦宇諾站在沐梓晟身邊，眼見著兩張相似的麵孔，心中無限酸澀。
沐梓晟對沐淞玥，又何嚐不是皇天後土實所共鑒？眾多皇子中，也隻有沐淞玥能得他如此多的父愛。
沐梓晟輕聲喚道：“玥兒。”
這一喚，沐淞玥的睫毛微撲兩下，竟緩緩睜開了眼。
沐梓晟和秦宇諾都是又驚又喜，激動無措。
宋子逸隻遠遠候在外間，並不打擾。以宋子逸的精明，估計早已猜到，沐淞玥與沐梓晟的顯赫身份。
沐梓晟又喚道：“玥兒！玥兒你醒了？傷口還疼不疼？”
沐淞玥怔了一瞬，緩緩看向床沿的兩人，琥珀似的眼仁裏，有薄霧飄搖不定。
待薄霧散去時，便呈現出雨後天空一般的澄淨。
沐淞玥小聲開口：“父皇。”
秦宇諾忍不住“呀”一聲叫。
沐淞玥認出沐梓晟了？想起往事了？恢複記憶了？
激動如潮水決堤，秦宇諾鼻子一酸，眼淚又開始嘩嘩往下淌。
但激動一會兒，秦宇諾突然發現不對勁了。
沐淞玥與沐梓晟雙手緊握，無聲傳達著劫後重逢的感慨，卻始終未看秦宇諾一眼。
好像秦宇諾壓根不存在一樣。
沐淞玥迴憶起往事，難道獨獨沒迴憶起她秦宇諾？
秦宇諾終於忍不住，小聲喚道：“望舒哥哥？”
四道不明所以地目光，一齊投向她。
秦宇諾被看得手足無措，隻能再對沐淞玥喚一遍：“望舒哥哥？”
沉默。
沐梓晟輕握住秦宇諾的手，關切地問：“諾兒怎麽了？望舒哥哥是誰？”
秦宇諾隻瞪眼看著沐淞玥，眼中是無助和祈盼。
沐淞玥同樣凝視著她，眸中內容卻晦澀難辨。
半晌，沐淞玥問沐梓晟：“這位娘娘是……”
沐梓晟一拍腦子，將秦宇諾的手抓得更緊，朗聲說：“忘說了忘說了，這是我在民間結識的諾兒。諾兒已經給我生了兒子。玥兒你是沒見到，那孩子與你小時候一模一樣，我幹脆就將他喚作小玥玥。等這次迴宮，我就正式給諾兒擬封號。”
沐淞玥微蹙眉，眸色虛淡，喃喃念道：“小玥玥，小玥玥？”
秦宇諾心裏直發抖。
敢情沐淞玥不止忘了她秦宇諾，竟連與小玥玥相處的那段經曆，也忘了個幹幹淨淨！
絕望中，就見沐淞玥一抬眼，溫淡地看向她，有禮地說：“重傷在身，不能迎諾娘娘，請諾娘娘恕罪。”
秦宇諾忍著一口即將噴出的血，艱難地說：“儲君何必多禮。”
沐淞玥然忘了與她相關的事物，而這些事物卻恰巧跑進沐梓晟腦子裏。怎會有這麽匪夷所思的事？仗著宋子逸的那顆藥和陌血散之毒啊！
世界之大，無奇不有。
再交談一會兒，沐淞玥的麵色已逐漸蒼白，宋子逸輕手輕腳地走進來，小心翼翼地提醒：“陛下，儲君重傷未愈，不宜受累。”
宋子逸到底還是從他們的談話中。了解了沐梓晟父子的身份。了解之後還能表現得如此淡定，不愧是山林遁世之士。
沐梓晟點點頭，拍拍沐淞玥的肩，溫言勸慰：“玥兒你好生休息，我稍後再來看你。”
沐淞玥也點頭：“恭送父皇，恭送諾娘娘。”
將走之際，秦宇諾也不知哪兒來得勇氣，竟對沐梓晟要求道：“晟哥哥，求你個事，你能不能先走，讓我跟儲君單獨說幾句話？”
這要求，於皇族規矩來說，簡直是石破天驚。
沐梓晟眸中一閃，驚駭之色轉瞬即逝，隻是和藹地問：“諾兒怎麽了？有心事？”
秦宇諾咬著下唇，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幾乎在哽咽：“晟哥哥，你就看在，看在，是我送儲君來此地的份上，允許我單獨跟他說兩句話，好不好？”
這一點沐梓晟倒還是記得，確是秦宇諾送沐淞玥來的藥王穀。至於是什麽原因，以他現在的心智，實在難得理清。
沐梓晟看一眼秦宇諾楚楚可憐的模樣，一顆心心疼得快裂開，問：“你單獨跟玥兒講兩句話，就會心情好了，對不對？”
秦宇諾使勁點頭。
沐梓晟急忙說：“好，好，我這就出去，你單獨跟玥兒談。我迴房等你。”
說著，轉身就往外走，被宋子逸送迴房。
房中安靜下來，隻餘二人一重一輕的唿吸，在初冬微涼的空氣中迴蕩。
秦宇諾看向枕上，沐淞玥已重新閉目養神，可能真的虛弱到極處。
秦宇諾緩步走過去，坐在床沿，凝視那明潔麵孔，眼淚便啪嗒落下來，又伸手去撫那側臉。
沐淞玥好像睡著了，巋然不動。
秦宇諾心中浪潮翻滾，衝擊得胸壁沉沉做痛，終於忍不住，俯身一摟沐淞玥的脖子，盡量不觸及他胸口的傷處，哭泣道：“望舒哥哥！”
卻聽沐淞玥淺淺迴應：“請諾娘娘自重。”
秦宇諾將他抱得更緊，狠聲說：“我不是諾娘娘！不是！都弄錯了！”
沐淞玥卻問：“是諾娘娘送我來的藥王穀？”
秦宇諾哭一會兒，稍稍穩住情緒，嘴唇幾乎貼著沐淞玥的側臉，說：“自然是我。除了我，還有誰管你？”
沐淞玥又問：“為何？”
秦宇諾絕望地反問：“你真的不記得了嗎？一天前我們還是夫妻，你真的不記得了嗎？”
沐淞玥任她摟著，仍舊閉目，唿吸輕緩，漫開淡淡馨香。好一會兒，方才緩聲說：“可能我真的忘了一些事。我迴憶從前，大致能連續起來，但有些地方，卻顯得過於牽強。我想，可能就在那些地方，我弄丟了一些記憶。”
秦宇諾激動地點頭：“就是這樣，你弄丟了一些記憶。等你傷好了，我帶你去找迴來。對了，我還要去尋藥王穀穀主，隻有他能醫好你。”
沐淞玥的唿吸散在她發頂，又柔軟又溫暖，接著說：“我拿定主意了。”
秦宇諾問：“你拿定什麽主意？”
沐淞玥說：“無論我們之前發生過什麽，都到此為止。我不能做對不住父皇的事。我猜，你作為父皇的嬪妃，可能與我……偷過情，所以我一看見你，就感覺特殊。但都到此為止吧。上天讓我失去這段記憶，就是給我警示。我不能再大逆不道。請諾娘娘遵從天意，迴父皇身邊去。”
仿佛萬丈瀑布在耳邊爆開，秦宇諾腦子裏一片劇烈嗡鳴，形神分離似地問：“你說什麽？你說，我們之間是……偷情？”
沐淞玥淡聲說：“我看得出，父皇對你非常疼愛。哪怕對母後，父皇也未如此上過心。知足且樂，不要隨意傷害別人，尤其不要傷害父皇。”
那最後一句話，與其說是勸慰，真不如說是警告。
沐淞玥說完，便輕輕地、不容置疑地掰開秦宇諾的手臂，閉目，任秦宇諾驚愕得渾身發抖，也隻做不知。
秦宇諾兀自悲愴片刻，突然一咬牙，重新俯身，臉幾乎貼上沐淞玥的臉，嘴裏的熱氣彌彌散開，一字一字地說：“沐淞玥，你聽好，在我想到辦法之前，你不許娶親！不許跟別的女人好！”
沐淞玥嘴角掠過一抹淡笑，問：“否則呢？”
秦宇諾狠聲道：“否則我就將我們的苟且之事告訴陛下，你看你的儲君之位還保不保得住！”
沐淞玥微微眯起眼，狹長眼縫裏透出的目光，清冽逼人。
秦宇諾卻冷笑起來，說得更果斷：“你若敢碰別的女人，我不僅讓你不得好死，還讓你兒子也不得好死！”
沐淞玥眯著的眸，驀地瞪大，目光如雷電，直刺秦宇諾眼底。
秦宇諾再壓低一點，俯到他耳邊，無所畏懼地耳語：“不瞞你說，小玥玥就是我倆偷情生下的孩子，你若不信，抱到藥王穀去鑒定一下，他們有絕對靠得住的法子。死鬼，你聽清了嗎？你以後若敢違逆我，我就親手斷送你的兒子！”
沐淞玥沉穩淡定的唿吸，終於有了一絲紊亂。
半晌，沐淞玥皺眉問：“這都是什麽時候發生的事？我怎麽半點印象都沒有？我之前一直扮作乞丐，流落民間，哪有機會去……睡……父皇的嬪妃？”
秦宇諾哼笑道：“死鬼，真想睡一個人，沒機會也能創造機會。你創造的那些機會，唉，我都不好意思描述。”
沐淞玥的唿吸不僅紊亂，還開始急促。
秦宇諾驀地一正色，說：“所以，我若把我們的事，向陛下透露半個字，不僅你、你母後部去見閻王，你的寶貝兒子也會遭殃，明白嗎？”
沐淞玥哪怕急切，音質亦是清越迷人：“你這是何苦？那不是你的親生兒子？虎毒不食子，你不會那麽狠心。”
秦宇諾說：“你去碰碰別的女人試試看？你看我狠不狠心？兔子急了還咬人呢。我抱著你的兒子一起去跳河！”
沐淞玥忍無可忍地一歎氣，說：“罷了，我暫時也沒有娶親的想法。你何必這樣恐嚇我。”
秦宇諾不依不饒：“光不娶親，還不夠！”
沐淞玥無奈地搖頭：“不娶親，不納妾，不碰宮女，不逛青樓，人不接觸女的，牲口不接觸母的，喝雞湯都隻喝老公雞湯，可行？”
秦宇諾半滿意地點點頭，說：“很好，但沒說完。以後離哥舒文宇那小子也遠點。”
沐淞玥再一瞪眼，隱隱躍動不可思議之色。
秦宇諾得意地微笑起來：“看不出來吧？我掌握的你的事情，還真不少。以後你休想瞞我！”
沐淞玥麵上透出一絲煩躁：“父皇是何等英明睿智之人，怎會對你這樣的女子一片癡情？”
秦宇諾滿不在乎地嘻笑起來：“儲君是何等英明睿智之人，怎會從你父皇手上偷我這樣的女子，還偷了一次又一次，直到偷出小玥玥？”
沐淞玥咬牙道：“你的條件我答應了，以後別做傻事。”
秦宇諾沉著地搖頭：“我的條件還沒說完。”
沐淞玥低吼：“你胡鬧！”
秦宇諾笑得更愉快：“儲君看出來我想說什麽了？果然是心有靈犀！以後我若召喚儲君，儲君不可故意迴避。我讓儲君侍候時，儲君就要拿出小玥玥他爹的霸氣和力氣來。”
沐淞玥漂亮的唇角微微抽搐，沉聲說：“你瘋了！”
秦宇諾“哦？”一聲，輕俏地反問：“就我一人瘋？為何我總感覺，儲君比我還渴望瘋呢？儲君分明已天雷地火，人都快裂開，還跟我裝冷漠。你跟誰裝也別跟我裝啊，我是誰？我是小玥玥他娘，破了儲君的處男身的那個人。儲君還要裝？還要裝？我檢查一下，儲君是真裝還是假裝，是真冰山還是掛點冰渣子的火焰山？”
說著，雙手便開始不老實。
在從前的大鴨、現在的沐淞玥麵前，她完是一團火。
沐淞玥掙紮道：“你，你你，你……”
驀地，奮力一唿吸，帶出沉悶的低吼，雙臂一展，就將秦宇諾死按到胸口。
秦宇諾這下倒慌了，驚叫：“你的傷！”
沐淞玥狠狠地說：“本王先弄死你，再去擔心自己的傷！”
秦宇諾哀求：“你的傷……”
沐淞玥哼道：“傷裂開，本王跟你一起死，本王願意！”
糾纏一小會兒，秦宇諾戀戀不舍地推開沐淞玥。
沐淞玥緊緊閉眼，將焦灼難耐的情欲強行趕出體外，說：“現在不是時候，等迴宮再說。”
秦宇諾默默點頭。
現在是什麽時候？沐淞玥重傷在身，沐梓晟又剛遭受變故，隻剩五六年的性命。
雖然剛剛徹底放縱了一下，但秦宇諾心知，在事情找到解決辦法之前，她是不會真與沐淞玥“偷情”的。
沐梓晟隻剩五六年的性命，又認定秦宇諾是她的女孩，秦宇諾不忍心欺騙、糊弄這樣一個可憐人。雖然她絕不可能對沐梓晟侍寢，但也不會背著沐梓晟，與沐淞玥翻雲覆雨。她必須將那一股刻骨相思壓抑住。
秦宇諾整理好衣襟，又摸摸沐淞玥的臉頰，小聲說：“望舒哥哥，你保重，宋大夫會來照看你。”
說著，起身就要出去。
外間的門突然打開。
秦宇諾一愣，臥室的門也隨之打開，就見沐梓晟緩步走了進來。
秦宇諾饒是再思念沐淞玥，此時也不禁捏一把汗，幸虧剛剛推開得早！
沐梓晟溫和地看她一眼，問：“諾兒的臉色不是很好，是不是不舒服？”
秦宇諾搖搖頭，乖巧地說：“晟哥哥，我先迴房了，儲君應該已經睡著了。”
沐梓晟說：“好，諾兒先迴去，我再看幾眼玥兒。”
秦宇諾微笑一下，半垂頭，與沐梓晟擦肩而過。
突然，想到一件事，又迴身問：“晟哥哥，你這次來，是自己一個人來的？”
這問題，其實從她初見沐梓晟時，就在她腦子裏盤旋，但總被別的事擋住，這時正好想起，就順口問了。
沐梓晟笑道：“我哪有那本事。是鈺兒送的我！”
秦宇諾領悟，點頭，再對沐梓晟甜甜一笑，便要出門。
待迴頭走了一步，心頭猛地一凜，秦宇諾還沒來得及體會那瞬間冰凍的血絡經脈，幾乎是出於本能的，轉身便越過沐梓晟，直往床邊走去。
她幾乎感覺到，沐梓晟周身透出的寒意，如冰刃刺破她的後背。
秦宇諾邊走邊說：“哎呀，突然發現，一顆墜子丟了！我看看是不是落床上了。剛剛儲君痛得厲害，我就幫他施了一次針。”
說話間，已坐到床沿。
秦宇諾絲毫不去看沐梓晟的神色，直接俯身，緊緊一抱沐淞玥。
與此同時，秦宇諾的尖叫已破空而出：“快來人，有刺客！”
與此同時，原本被秦宇諾的行為刺激了一下的沐淞玥，右手拔下秦宇諾頭上的朱釵，直對著沐梓晟的咽喉刺了過去。
沐淞玥的手法詭異而飄忽，卻迅疾如電火破雲，瀕死之下爆發的潛力，讓沐梓晟也不得不閃身一躲。
“叮”一聲，朱釵被釘向牆麵，就這麽一眨眼的耽擱，溯影的人，已隨著秦宇諾那聲尖叫，破門破窗而入，穩準狠地阻擋了“沐梓晟”的攻守去路。
“沐梓晟”與溯影的人廝殺在一起，沐淞玥抱著壓在他身上的秦宇諾，緊聲叫喚：“諾娘娘？諾兒？你怎麽樣了？”
擱置在秦宇諾後背心的手，驀地感覺到一股腥熱。再拿到眼前時，隻見一片淋漓鮮血。
秦宇諾在最後一刻，以身為盾，到底護住了沐淞玥，卻也被“沐梓晟”一劍幾乎洞穿後背。
當她問沐梓晟一路由誰護送時，沐梓晟說“鈺兒”。
然而，沐梓晟除了喚沐淞玥“玥兒”之外，喚其他兒子是怎麽喚的？
他分明一直喚沐嘉鈺為“老七”！
秦宇諾在聽到“鈺兒”的一刻，猛然反應過來。
第一次刺殺沐淞玥的殺手，化作她秦宇諾的模樣。既然能化作她秦宇諾的模樣，為何不能化作沐梓晟的模樣？
錚然一聲，劍鋒擦出耀目的火花，殺手衝破屋頂，淩空而去。
溯影的人自成體係，一部分人緊追不舍，一部分人留下來守護，秋蕪靠近床邊，跪地請罪：“屬下護駕不利，請殿下責罰。”
“混賬！”沐淞玥麵色慘白：“看不出有人受傷了？快去找大夫！找大夫！”
前所未有的慌亂。
秋蕪不敢怠慢，一低頭，起身快步退出房門。
沐淞玥不停地用手去堵秦宇諾背後的血洞，但哪裏管用。鮮血跟江水決堤似的洶湧而出，沐淞玥渾身發抖，哆哆嗦嗦地喚：“諾兒？諾兒你胡鬧！你跟我發什麽瘋？你快醒醒！”
說話間，房門已被踢開，沐梓晟橫衝直闖而入，一看那血淋淋的場麵，一時竟沒顧得上關照一下沐淞玥，隻顫叫一聲“諾兒”，便不知所措，想將秦宇諾轉移到他自己臂中去，卻又怕加重其傷勢而不敢下手。
身後緊隨著宋子逸。
宋子逸立刻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轉身吩咐溯影幾句，找來療傷必備的一係列東西，又關照沐梓晟先出去。
然後，就犯難了。
宋子逸也會犯難。
秦宇諾的傷非同小可，他一人應付不來。
隻要有個內行助手，他就能完成。
但此時此刻，讓他到哪裏去找內行助手？
沐淞玥被移到床裏端，外側躺著秦宇諾。沐淞玥沉聲問：“宋大夫，為何還不動手？”
宋子逸也不含糊：“儲君別打岔，讓我想想，怎麽改變方法，讓我一個人能扛下來。”
說話間，外麵突然傳來一陣吵鬧。
“不能進去，宋大夫正在給諾娘娘施治！”
“哎呀，我們隻在一邊看看，我們發誓，看一眼就行！”
清美的女子聲音，正是素羽。
素羽一行人聞訊趕過來，正在跟秋蕪爭吵。
“看什麽看？又幫不上忙！沒有宋大夫的允準，誰也不許進去！”
“你講不講道理？說好了隻看一眼！又不添亂！”
“姑娘再不走，休怪我無禮！”
爭吵的聲音中，突然竄起一聲高亢的悲唿：“娘——！”
與此同時，門被強行撞開，緊隨著秋蕪的怒吼：“老頭兒！你幹嘛！滾出來！”，一道長須白衣的人影已一溜煙兒衝了進來，連修為深不可測的秋蕪也沒抓住。
鴻道之不眨眼地衝到床邊，一跪地一撞床沿，哭嚎起來：“娘啊，娘！娘你醒醒！”
一旁的宋子逸，那一刻的表情，真無法形容。
宋子逸嘴角抽搐，眼角眉梢是白天撞鬼的驚悚之色，卻又夾雜強烈的激動。
片刻，雙膝一軟，跪地，竟拖著哭腔叫起來——
“師父！師父啊！師父！怎麽會是您老人家！師父啊！您總算迴來了啊！”
……
秦宇諾醒來時，透過迷亂顫抖的睫毛稍，先看見沐梓晟的臉。
沐梓晟滿麵焦灼和恐慌，看她醒來，來不及褪盡原先的神色，又變成欣喜若狂，兼絕頂的疼惜和感激，表情一時難以形容。
沐梓晟想觸碰她，又怕牽動她的傷口，哆哆嗦嗦地喚：“諾兒，諾兒你醒了？還疼不疼？”
秦宇諾想開口，卻硬是聚不齊一絲力氣。
掙紮著抬眼，再看向沐梓晟身後，人就多了。
除宋子逸外，還有素羽和哥舒文榮，表情都與沐梓晟相差無二。
而宋子逸身邊的鴻道之，雖也表現出關切，但怎麽看，怎麽讓秦宇諾感覺古怪。
秦宇諾的目光在鴻道之身上定了半晌，便忍不住輕聲喚道：“道之爺爺？”
宋子逸搶了先，訝然道：“你們竟認識？”
秦宇諾不解。
宋子逸更加不可思議：“你，你竟跟我師父認識？”
秦宇諾的腦子僵了一瞬，猛地理解過來宋子逸的話。
隨著心潮一個唿嘯撲天，傷口牽扯心肺，毫不憐香惜玉地一刺痛，秦宇諾低低慘叫一聲。
宋子逸急忙輕按住秦宇諾的肩頭，溫言叮囑：“諾娘娘重傷未愈，萬不可有情誌波動！簡單說來，諾娘娘口中的‘道之爺爺’，實則是我的師父，藥王穀穀主伯夑先生。師父他老人家為研製新藥，不惜以身試藥，一時損了心智，才會……不過，師父他老人家想要完恢複，還是得等一陣子。”
看著秦宇諾亮得嚇人的眸子，宋子逸緩聲解釋：“師父他老人家縱使心智受損，一身仁術卻留存在意識中。諾娘娘先前的救治，就是師父他老人家引領我完成的。”
秦宇諾激動得發抖，迴憶鴻道之那神鬼莫測的針法，心裏直怨自己缺乏想象力。
能有那等技藝的，普天之下能有幾人啊？
以身試藥，嗬，果然是不瘋魔不成佛。
後麵的素羽和哥舒文榮，聽了宋子逸的解釋，也是滿臉驚駭，哥舒文榮“媽呀”一聲驚叫，差點直接跌地上去，幸被素羽一把拎住。
哥舒文榮結結巴巴地問：“這，這這這，這老小兒，這老乞丐，這這這……”
素羽一巴掌扇在他頭頂。
秦宇諾再看鴻道之的目光，就不可能不帶上崇敬。
秦宇諾小聲喊：“伯夑先生。”
鴻道之說：“娘——”
宋子逸說：“……”
宋子逸不禁學了哥舒文榮常用的動作，擾擾頭，說：“師父他老人家被藥毒所侵，想要恢複，還需用藥王穀的特殊方法，治療一段時日。不過，”
他舒緩似的歎口氣，說：“等師父他老人家恢複時，儲君身中的陌血散之毒，好歹有辦法了。”
說完，急忙一按秦宇諾的額頭。秦宇諾隻覺一股麝香似的醒腦開竅之香直泌腦海，覆蓋覆蓋住了即將澎湃的激動。
宋子逸說：“儲君有救了，但諾娘娘不可激動。”
秦宇諾怔了一會兒，突然想到什麽，急忙問：“儲君呢？”
她分明是在沐淞玥的床上被刺得。
宋子逸微微一抬下巴，秦宇諾這才反應過來，順著宋子逸所指的方向，往床的裏側看過去，就見沐淞玥竟與她肩並肩頭對頭，睡在裏側。
沐淞玥側臉蒼白，挺直的鼻梁上似乎泛一層雪光，仍在沉睡。
秦宇諾不解。
宋子逸說：“諾娘娘需要血——隻是藥王穀的救治術，諾娘娘無需詳解——儲君將自己的血給了諾娘娘。所以儲君現在很虛弱。”
秦宇諾聽得骨子裏發寒。
自己這一受傷，還變成吸血鬼？
但是，沐淞玥的血流進她的血脈，從此他們是再怎麽也分不開了。
想到這裏，秦宇諾的眼角開始發酸。
她想喚一聲“望舒哥哥”，但心知沒什麽用，又怕引人懷疑，也就收斂住了。看著沐淞玥蒼白挺俊的側臉，隻在心裏發誓，總要找到辦法，重新與沐淞玥開始。
這是她的男人，她孩子的爹。高貴神勇的七國儲君西楚帝，在她眼裏隻有這兩重身份，一輩子都是。
又在那客棧裏養了幾天傷，沐淞玥和秦宇諾恢複一口氣，便被宋子逸建議，去藥王穀靜養。
宋子逸估計已等不及迴藥王穀了。無論怎樣，聲震四海的藥王穀穀主不能總是一個管秦宇諾叫“娘”的貨。
沐淞玥身中的陌血散毒，需要去藥王穀治療；沐梓晟那被損的心智，需要去藥王穀治療。
藥王穀，著實是眾望所歸之處。
沒有猶豫，秦宇諾就首先讚同了宋子逸的建議。
況且，沐淞玥還剛剛受過重傷，差點一劍穿心。
沐梓晟倒是沉睡小半日便醒了。一醒，就拉著秦宇諾直奔沐淞玥的臥房，宋子逸仍舊緊隨其後。
沐梓晟一邊疾步走，一邊向宋子逸詢問情況。得知沐淞玥暫時穩定後，方才放下心來，又一摟秦宇諾，低聲責備：“諾兒你太胡鬧，你怎麽能瞞著我，去做那麽危險的事？”
秦宇諾心中那不好的預感，越來越強烈，哆嗦一陣，試探著詢問：“晟哥哥，問你個問題。”
沐梓晟暫時停下腳步，說：“諾兒要問什麽？盡管問。”
秦宇諾咬著下唇猶豫片刻，終於一壯膽，問：“晟哥哥，小黃雀兒是誰？”
沐梓晟先是一愣，繼而露齒一笑，極明悅生動，帶一絲戲謔，道：“諾兒怎麽想到問這個？旁邊還有陌生人呐。”
說著，揚起下巴指指宋子逸。
宋子逸知趣地先行一步。
秦宇諾緊張地再問一遍：“小黃雀兒是誰？”
沐梓晟爽朗地迴答：“小黃雀兒當然是你諾兒。諾兒你是不是還想問大鴨是誰？”
秦宇諾被那不祥預感折磨得肝膽俱裂，啞聲問：“大鴨是誰？”
沐梓晟看了她半晌，目光深刻，突然張臂一摟，將秦宇諾緊按到胸口，說：“諾兒是擔心我忘掉往事？怎麽可能？那些事刻在骨子裏，死也忘不掉。諾兒就是我的小黃雀兒。”
秦宇諾痛不欲生時，就聽沐梓晟喃喃低語：“你我無意中相識。在民間的那些經曆，每每思及，都是滿心溫暖。諾兒你還救過我的命。那些記憶都是我的珍寶，包括諾兒你。諾兒這麽問，是突然對我不放心了嗎？”
秦宇諾滴答著淚珠子，抽泣道：“不是。”
果真如此，沐梓晟將沐淞玥的一部分經曆，記到他自己身上。
還偏偏是沐淞玥與她相戀的經曆。
秦宇諾推開沐梓晟，一抹眼淚，說：“時間不早了，我們還是早點去看儲君吧！”
進得沐淞玥的臥房，一絲淡淡藥味彌漫，沐淞玥麵容安詳，睫毛長長覆蓋於眼簾，孩童似的純淨。
沐梓晟坐在床沿，看了片刻，眼圈一點點紅起來。
秦宇諾站在沐梓晟身邊，眼見著兩張相似的麵孔，心中無限酸澀。
沐梓晟對沐淞玥，又何嚐不是皇天後土實所共鑒？眾多皇子中，也隻有沐淞玥能得他如此多的父愛。
沐梓晟輕聲喚道：“玥兒。”
這一喚，沐淞玥的睫毛微撲兩下，竟緩緩睜開了眼。
沐梓晟和秦宇諾都是又驚又喜，激動無措。
宋子逸隻遠遠候在外間，並不打擾。以宋子逸的精明，估計早已猜到，沐淞玥與沐梓晟的顯赫身份。
沐梓晟又喚道：“玥兒！玥兒你醒了？傷口還疼不疼？”
沐淞玥怔了一瞬，緩緩看向床沿的兩人，琥珀似的眼仁裏，有薄霧飄搖不定。
待薄霧散去時，便呈現出雨後天空一般的澄淨。
沐淞玥小聲開口：“父皇。”
秦宇諾忍不住“呀”一聲叫。
沐淞玥認出沐梓晟了？想起往事了？恢複記憶了？
激動如潮水決堤，秦宇諾鼻子一酸，眼淚又開始嘩嘩往下淌。
但激動一會兒，秦宇諾突然發現不對勁了。
沐淞玥與沐梓晟雙手緊握，無聲傳達著劫後重逢的感慨，卻始終未看秦宇諾一眼。
好像秦宇諾壓根不存在一樣。
沐淞玥迴憶起往事，難道獨獨沒迴憶起她秦宇諾？
秦宇諾終於忍不住，小聲喚道：“望舒哥哥？”
四道不明所以地目光，一齊投向她。
秦宇諾被看得手足無措，隻能再對沐淞玥喚一遍：“望舒哥哥？”
沉默。
沐梓晟輕握住秦宇諾的手，關切地問：“諾兒怎麽了？望舒哥哥是誰？”
秦宇諾隻瞪眼看著沐淞玥，眼中是無助和祈盼。
沐淞玥同樣凝視著她，眸中內容卻晦澀難辨。
半晌，沐淞玥問沐梓晟：“這位娘娘是……”
沐梓晟一拍腦子，將秦宇諾的手抓得更緊，朗聲說：“忘說了忘說了，這是我在民間結識的諾兒。諾兒已經給我生了兒子。玥兒你是沒見到，那孩子與你小時候一模一樣，我幹脆就將他喚作小玥玥。等這次迴宮，我就正式給諾兒擬封號。”
沐淞玥微蹙眉，眸色虛淡，喃喃念道：“小玥玥，小玥玥？”
秦宇諾心裏直發抖。
敢情沐淞玥不止忘了她秦宇諾，竟連與小玥玥相處的那段經曆，也忘了個幹幹淨淨！
絕望中，就見沐淞玥一抬眼，溫淡地看向她，有禮地說：“重傷在身，不能迎諾娘娘，請諾娘娘恕罪。”
秦宇諾忍著一口即將噴出的血，艱難地說：“儲君何必多禮。”
沐淞玥然忘了與她相關的事物，而這些事物卻恰巧跑進沐梓晟腦子裏。怎會有這麽匪夷所思的事？仗著宋子逸的那顆藥和陌血散之毒啊！
世界之大，無奇不有。
再交談一會兒，沐淞玥的麵色已逐漸蒼白，宋子逸輕手輕腳地走進來，小心翼翼地提醒：“陛下，儲君重傷未愈，不宜受累。”
宋子逸到底還是從他們的談話中。了解了沐梓晟父子的身份。了解之後還能表現得如此淡定，不愧是山林遁世之士。
沐梓晟點點頭，拍拍沐淞玥的肩，溫言勸慰：“玥兒你好生休息，我稍後再來看你。”
沐淞玥也點頭：“恭送父皇，恭送諾娘娘。”
將走之際，秦宇諾也不知哪兒來得勇氣，竟對沐梓晟要求道：“晟哥哥，求你個事，你能不能先走，讓我跟儲君單獨說幾句話？”
這要求，於皇族規矩來說，簡直是石破天驚。
沐梓晟眸中一閃，驚駭之色轉瞬即逝，隻是和藹地問：“諾兒怎麽了？有心事？”
秦宇諾咬著下唇，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幾乎在哽咽：“晟哥哥，你就看在，看在，是我送儲君來此地的份上，允許我單獨跟他說兩句話，好不好？”
這一點沐梓晟倒還是記得，確是秦宇諾送沐淞玥來的藥王穀。至於是什麽原因，以他現在的心智，實在難得理清。
沐梓晟看一眼秦宇諾楚楚可憐的模樣，一顆心心疼得快裂開，問：“你單獨跟玥兒講兩句話，就會心情好了，對不對？”
秦宇諾使勁點頭。
沐梓晟急忙說：“好，好，我這就出去，你單獨跟玥兒談。我迴房等你。”
說著，轉身就往外走，被宋子逸送迴房。
房中安靜下來，隻餘二人一重一輕的唿吸，在初冬微涼的空氣中迴蕩。
秦宇諾看向枕上，沐淞玥已重新閉目養神，可能真的虛弱到極處。
秦宇諾緩步走過去，坐在床沿，凝視那明潔麵孔，眼淚便啪嗒落下來，又伸手去撫那側臉。
沐淞玥好像睡著了，巋然不動。
秦宇諾心中浪潮翻滾，衝擊得胸壁沉沉做痛，終於忍不住，俯身一摟沐淞玥的脖子，盡量不觸及他胸口的傷處，哭泣道：“望舒哥哥！”
卻聽沐淞玥淺淺迴應：“請諾娘娘自重。”
秦宇諾將他抱得更緊，狠聲說：“我不是諾娘娘！不是！都弄錯了！”
沐淞玥卻問：“是諾娘娘送我來的藥王穀？”
秦宇諾哭一會兒，稍稍穩住情緒，嘴唇幾乎貼著沐淞玥的側臉，說：“自然是我。除了我，還有誰管你？”
沐淞玥又問：“為何？”
秦宇諾絕望地反問：“你真的不記得了嗎？一天前我們還是夫妻，你真的不記得了嗎？”
沐淞玥任她摟著，仍舊閉目，唿吸輕緩，漫開淡淡馨香。好一會兒，方才緩聲說：“可能我真的忘了一些事。我迴憶從前，大致能連續起來，但有些地方，卻顯得過於牽強。我想，可能就在那些地方，我弄丟了一些記憶。”
秦宇諾激動地點頭：“就是這樣，你弄丟了一些記憶。等你傷好了，我帶你去找迴來。對了，我還要去尋藥王穀穀主，隻有他能醫好你。”
沐淞玥的唿吸散在她發頂，又柔軟又溫暖，接著說：“我拿定主意了。”
秦宇諾問：“你拿定什麽主意？”
沐淞玥說：“無論我們之前發生過什麽，都到此為止。我不能做對不住父皇的事。我猜，你作為父皇的嬪妃，可能與我……偷過情，所以我一看見你，就感覺特殊。但都到此為止吧。上天讓我失去這段記憶，就是給我警示。我不能再大逆不道。請諾娘娘遵從天意，迴父皇身邊去。”
仿佛萬丈瀑布在耳邊爆開，秦宇諾腦子裏一片劇烈嗡鳴，形神分離似地問：“你說什麽？你說，我們之間是……偷情？”
沐淞玥淡聲說：“我看得出，父皇對你非常疼愛。哪怕對母後，父皇也未如此上過心。知足且樂，不要隨意傷害別人，尤其不要傷害父皇。”
那最後一句話，與其說是勸慰，真不如說是警告。
沐淞玥說完，便輕輕地、不容置疑地掰開秦宇諾的手臂，閉目，任秦宇諾驚愕得渾身發抖，也隻做不知。
秦宇諾兀自悲愴片刻，突然一咬牙，重新俯身，臉幾乎貼上沐淞玥的臉，嘴裏的熱氣彌彌散開，一字一字地說：“沐淞玥，你聽好，在我想到辦法之前，你不許娶親！不許跟別的女人好！”
沐淞玥嘴角掠過一抹淡笑，問：“否則呢？”
秦宇諾狠聲道：“否則我就將我們的苟且之事告訴陛下，你看你的儲君之位還保不保得住！”
沐淞玥微微眯起眼，狹長眼縫裏透出的目光，清冽逼人。
秦宇諾卻冷笑起來，說得更果斷：“你若敢碰別的女人，我不僅讓你不得好死，還讓你兒子也不得好死！”
沐淞玥眯著的眸，驀地瞪大，目光如雷電，直刺秦宇諾眼底。
秦宇諾再壓低一點，俯到他耳邊，無所畏懼地耳語：“不瞞你說，小玥玥就是我倆偷情生下的孩子，你若不信，抱到藥王穀去鑒定一下，他們有絕對靠得住的法子。死鬼，你聽清了嗎？你以後若敢違逆我，我就親手斷送你的兒子！”
沐淞玥沉穩淡定的唿吸，終於有了一絲紊亂。
半晌，沐淞玥皺眉問：“這都是什麽時候發生的事？我怎麽半點印象都沒有？我之前一直扮作乞丐，流落民間，哪有機會去……睡……父皇的嬪妃？”
秦宇諾哼笑道：“死鬼，真想睡一個人，沒機會也能創造機會。你創造的那些機會，唉，我都不好意思描述。”
沐淞玥的唿吸不僅紊亂，還開始急促。
秦宇諾驀地一正色，說：“所以，我若把我們的事，向陛下透露半個字，不僅你、你母後部去見閻王，你的寶貝兒子也會遭殃，明白嗎？”
沐淞玥哪怕急切，音質亦是清越迷人：“你這是何苦？那不是你的親生兒子？虎毒不食子，你不會那麽狠心。”
秦宇諾說：“你去碰碰別的女人試試看？你看我狠不狠心？兔子急了還咬人呢。我抱著你的兒子一起去跳河！”
沐淞玥忍無可忍地一歎氣，說：“罷了，我暫時也沒有娶親的想法。你何必這樣恐嚇我。”
秦宇諾不依不饒：“光不娶親，還不夠！”
沐淞玥無奈地搖頭：“不娶親，不納妾，不碰宮女，不逛青樓，人不接觸女的，牲口不接觸母的，喝雞湯都隻喝老公雞湯，可行？”
秦宇諾半滿意地點點頭，說：“很好，但沒說完。以後離哥舒文宇那小子也遠點。”
沐淞玥再一瞪眼，隱隱躍動不可思議之色。
秦宇諾得意地微笑起來：“看不出來吧？我掌握的你的事情，還真不少。以後你休想瞞我！”
沐淞玥麵上透出一絲煩躁：“父皇是何等英明睿智之人，怎會對你這樣的女子一片癡情？”
秦宇諾滿不在乎地嘻笑起來：“儲君是何等英明睿智之人，怎會從你父皇手上偷我這樣的女子，還偷了一次又一次，直到偷出小玥玥？”
沐淞玥咬牙道：“你的條件我答應了，以後別做傻事。”
秦宇諾沉著地搖頭：“我的條件還沒說完。”
沐淞玥低吼：“你胡鬧！”
秦宇諾笑得更愉快：“儲君看出來我想說什麽了？果然是心有靈犀！以後我若召喚儲君，儲君不可故意迴避。我讓儲君侍候時，儲君就要拿出小玥玥他爹的霸氣和力氣來。”
沐淞玥漂亮的唇角微微抽搐，沉聲說：“你瘋了！”
秦宇諾“哦？”一聲，輕俏地反問：“就我一人瘋？為何我總感覺，儲君比我還渴望瘋呢？儲君分明已天雷地火，人都快裂開，還跟我裝冷漠。你跟誰裝也別跟我裝啊，我是誰？我是小玥玥他娘，破了儲君的處男身的那個人。儲君還要裝？還要裝？我檢查一下，儲君是真裝還是假裝，是真冰山還是掛點冰渣子的火焰山？”
說著，雙手便開始不老實。
在從前的大鴨、現在的沐淞玥麵前，她完是一團火。
沐淞玥掙紮道：“你，你你，你……”
驀地，奮力一唿吸，帶出沉悶的低吼，雙臂一展，就將秦宇諾死按到胸口。
秦宇諾這下倒慌了，驚叫：“你的傷！”
沐淞玥狠狠地說：“本王先弄死你，再去擔心自己的傷！”
秦宇諾哀求：“你的傷……”
沐淞玥哼道：“傷裂開，本王跟你一起死，本王願意！”
糾纏一小會兒，秦宇諾戀戀不舍地推開沐淞玥。
沐淞玥緊緊閉眼，將焦灼難耐的情欲強行趕出體外，說：“現在不是時候，等迴宮再說。”
秦宇諾默默點頭。
現在是什麽時候？沐淞玥重傷在身，沐梓晟又剛遭受變故，隻剩五六年的性命。
雖然剛剛徹底放縱了一下，但秦宇諾心知，在事情找到解決辦法之前，她是不會真與沐淞玥“偷情”的。
沐梓晟隻剩五六年的性命，又認定秦宇諾是她的女孩，秦宇諾不忍心欺騙、糊弄這樣一個可憐人。雖然她絕不可能對沐梓晟侍寢，但也不會背著沐梓晟，與沐淞玥翻雲覆雨。她必須將那一股刻骨相思壓抑住。
秦宇諾整理好衣襟，又摸摸沐淞玥的臉頰，小聲說：“望舒哥哥，你保重，宋大夫會來照看你。”
說著，起身就要出去。
外間的門突然打開。
秦宇諾一愣，臥室的門也隨之打開，就見沐梓晟緩步走了進來。
秦宇諾饒是再思念沐淞玥，此時也不禁捏一把汗，幸虧剛剛推開得早！
沐梓晟溫和地看她一眼，問：“諾兒的臉色不是很好，是不是不舒服？”
秦宇諾搖搖頭，乖巧地說：“晟哥哥，我先迴房了，儲君應該已經睡著了。”
沐梓晟說：“好，諾兒先迴去，我再看幾眼玥兒。”
秦宇諾微笑一下，半垂頭，與沐梓晟擦肩而過。
突然，想到一件事，又迴身問：“晟哥哥，你這次來，是自己一個人來的？”
這問題，其實從她初見沐梓晟時，就在她腦子裏盤旋，但總被別的事擋住，這時正好想起，就順口問了。
沐梓晟笑道：“我哪有那本事。是鈺兒送的我！”
秦宇諾領悟，點頭，再對沐梓晟甜甜一笑，便要出門。
待迴頭走了一步，心頭猛地一凜，秦宇諾還沒來得及體會那瞬間冰凍的血絡經脈，幾乎是出於本能的，轉身便越過沐梓晟，直往床邊走去。
她幾乎感覺到，沐梓晟周身透出的寒意，如冰刃刺破她的後背。
秦宇諾邊走邊說：“哎呀，突然發現，一顆墜子丟了！我看看是不是落床上了。剛剛儲君痛得厲害，我就幫他施了一次針。”
說話間，已坐到床沿。
秦宇諾絲毫不去看沐梓晟的神色，直接俯身，緊緊一抱沐淞玥。
與此同時，秦宇諾的尖叫已破空而出：“快來人，有刺客！”
與此同時，原本被秦宇諾的行為刺激了一下的沐淞玥，右手拔下秦宇諾頭上的朱釵，直對著沐梓晟的咽喉刺了過去。
沐淞玥的手法詭異而飄忽，卻迅疾如電火破雲，瀕死之下爆發的潛力，讓沐梓晟也不得不閃身一躲。
“叮”一聲，朱釵被釘向牆麵，就這麽一眨眼的耽擱，溯影的人，已隨著秦宇諾那聲尖叫，破門破窗而入，穩準狠地阻擋了“沐梓晟”的攻守去路。
“沐梓晟”與溯影的人廝殺在一起，沐淞玥抱著壓在他身上的秦宇諾，緊聲叫喚：“諾娘娘？諾兒？你怎麽樣了？”
擱置在秦宇諾後背心的手，驀地感覺到一股腥熱。再拿到眼前時，隻見一片淋漓鮮血。
秦宇諾在最後一刻，以身為盾，到底護住了沐淞玥，卻也被“沐梓晟”一劍幾乎洞穿後背。
當她問沐梓晟一路由誰護送時，沐梓晟說“鈺兒”。
然而，沐梓晟除了喚沐淞玥“玥兒”之外，喚其他兒子是怎麽喚的？
他分明一直喚沐嘉鈺為“老七”！
秦宇諾在聽到“鈺兒”的一刻，猛然反應過來。
第一次刺殺沐淞玥的殺手，化作她秦宇諾的模樣。既然能化作她秦宇諾的模樣，為何不能化作沐梓晟的模樣？
錚然一聲，劍鋒擦出耀目的火花，殺手衝破屋頂，淩空而去。
溯影的人自成體係，一部分人緊追不舍，一部分人留下來守護，秋蕪靠近床邊，跪地請罪：“屬下護駕不利，請殿下責罰。”
“混賬！”沐淞玥麵色慘白：“看不出有人受傷了？快去找大夫！找大夫！”
前所未有的慌亂。
秋蕪不敢怠慢，一低頭，起身快步退出房門。
沐淞玥不停地用手去堵秦宇諾背後的血洞，但哪裏管用。鮮血跟江水決堤似的洶湧而出，沐淞玥渾身發抖，哆哆嗦嗦地喚：“諾兒？諾兒你胡鬧！你跟我發什麽瘋？你快醒醒！”
說話間，房門已被踢開，沐梓晟橫衝直闖而入，一看那血淋淋的場麵，一時竟沒顧得上關照一下沐淞玥，隻顫叫一聲“諾兒”，便不知所措，想將秦宇諾轉移到他自己臂中去，卻又怕加重其傷勢而不敢下手。
身後緊隨著宋子逸。
宋子逸立刻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轉身吩咐溯影幾句，找來療傷必備的一係列東西，又關照沐梓晟先出去。
然後，就犯難了。
宋子逸也會犯難。
秦宇諾的傷非同小可，他一人應付不來。
隻要有個內行助手，他就能完成。
但此時此刻，讓他到哪裏去找內行助手？
沐淞玥被移到床裏端，外側躺著秦宇諾。沐淞玥沉聲問：“宋大夫，為何還不動手？”
宋子逸也不含糊：“儲君別打岔，讓我想想，怎麽改變方法，讓我一個人能扛下來。”
說話間，外麵突然傳來一陣吵鬧。
“不能進去，宋大夫正在給諾娘娘施治！”
“哎呀，我們隻在一邊看看，我們發誓，看一眼就行！”
清美的女子聲音，正是素羽。
素羽一行人聞訊趕過來，正在跟秋蕪爭吵。
“看什麽看？又幫不上忙！沒有宋大夫的允準，誰也不許進去！”
“你講不講道理？說好了隻看一眼！又不添亂！”
“姑娘再不走，休怪我無禮！”
爭吵的聲音中，突然竄起一聲高亢的悲唿：“娘——！”
與此同時，門被強行撞開，緊隨著秋蕪的怒吼：“老頭兒！你幹嘛！滾出來！”，一道長須白衣的人影已一溜煙兒衝了進來，連修為深不可測的秋蕪也沒抓住。
鴻道之不眨眼地衝到床邊，一跪地一撞床沿，哭嚎起來：“娘啊，娘！娘你醒醒！”
一旁的宋子逸，那一刻的表情，真無法形容。
宋子逸嘴角抽搐，眼角眉梢是白天撞鬼的驚悚之色，卻又夾雜強烈的激動。
片刻，雙膝一軟，跪地，竟拖著哭腔叫起來——
“師父！師父啊！師父！怎麽會是您老人家！師父啊！您總算迴來了啊！”
……
秦宇諾醒來時，透過迷亂顫抖的睫毛稍，先看見沐梓晟的臉。
沐梓晟滿麵焦灼和恐慌，看她醒來，來不及褪盡原先的神色，又變成欣喜若狂，兼絕頂的疼惜和感激，表情一時難以形容。
沐梓晟想觸碰她，又怕牽動她的傷口，哆哆嗦嗦地喚：“諾兒，諾兒你醒了？還疼不疼？”
秦宇諾想開口，卻硬是聚不齊一絲力氣。
掙紮著抬眼，再看向沐梓晟身後，人就多了。
除宋子逸外，還有素羽和哥舒文榮，表情都與沐梓晟相差無二。
而宋子逸身邊的鴻道之，雖也表現出關切，但怎麽看，怎麽讓秦宇諾感覺古怪。
秦宇諾的目光在鴻道之身上定了半晌，便忍不住輕聲喚道：“道之爺爺？”
宋子逸搶了先，訝然道：“你們竟認識？”
秦宇諾不解。
宋子逸更加不可思議：“你，你竟跟我師父認識？”
秦宇諾的腦子僵了一瞬，猛地理解過來宋子逸的話。
隨著心潮一個唿嘯撲天，傷口牽扯心肺，毫不憐香惜玉地一刺痛，秦宇諾低低慘叫一聲。
宋子逸急忙輕按住秦宇諾的肩頭，溫言叮囑：“諾娘娘重傷未愈，萬不可有情誌波動！簡單說來，諾娘娘口中的‘道之爺爺’，實則是我的師父，藥王穀穀主伯夑先生。師父他老人家為研製新藥，不惜以身試藥，一時損了心智，才會……不過，師父他老人家想要完恢複，還是得等一陣子。”
看著秦宇諾亮得嚇人的眸子，宋子逸緩聲解釋：“師父他老人家縱使心智受損，一身仁術卻留存在意識中。諾娘娘先前的救治，就是師父他老人家引領我完成的。”
秦宇諾激動得發抖，迴憶鴻道之那神鬼莫測的針法，心裏直怨自己缺乏想象力。
能有那等技藝的，普天之下能有幾人啊？
以身試藥，嗬，果然是不瘋魔不成佛。
後麵的素羽和哥舒文榮，聽了宋子逸的解釋，也是滿臉驚駭，哥舒文榮“媽呀”一聲驚叫，差點直接跌地上去，幸被素羽一把拎住。
哥舒文榮結結巴巴地問：“這，這這這，這老小兒，這老乞丐，這這這……”
素羽一巴掌扇在他頭頂。
秦宇諾再看鴻道之的目光，就不可能不帶上崇敬。
秦宇諾小聲喊：“伯夑先生。”
鴻道之說：“娘——”
宋子逸說：“……”
宋子逸不禁學了哥舒文榮常用的動作，擾擾頭，說：“師父他老人家被藥毒所侵，想要恢複，還需用藥王穀的特殊方法，治療一段時日。不過，”
他舒緩似的歎口氣，說：“等師父他老人家恢複時，儲君身中的陌血散之毒，好歹有辦法了。”
說完，急忙一按秦宇諾的額頭。秦宇諾隻覺一股麝香似的醒腦開竅之香直泌腦海，覆蓋覆蓋住了即將澎湃的激動。
宋子逸說：“儲君有救了，但諾娘娘不可激動。”
秦宇諾怔了一會兒，突然想到什麽，急忙問：“儲君呢？”
她分明是在沐淞玥的床上被刺得。
宋子逸微微一抬下巴，秦宇諾這才反應過來，順著宋子逸所指的方向，往床的裏側看過去，就見沐淞玥竟與她肩並肩頭對頭，睡在裏側。
沐淞玥側臉蒼白，挺直的鼻梁上似乎泛一層雪光，仍在沉睡。
秦宇諾不解。
宋子逸說：“諾娘娘需要血——隻是藥王穀的救治術，諾娘娘無需詳解——儲君將自己的血給了諾娘娘。所以儲君現在很虛弱。”
秦宇諾聽得骨子裏發寒。
自己這一受傷，還變成吸血鬼？
但是，沐淞玥的血流進她的血脈，從此他們是再怎麽也分不開了。
想到這裏，秦宇諾的眼角開始發酸。
她想喚一聲“望舒哥哥”，但心知沒什麽用，又怕引人懷疑，也就收斂住了。看著沐淞玥蒼白挺俊的側臉，隻在心裏發誓，總要找到辦法，重新與沐淞玥開始。
這是她的男人，她孩子的爹。高貴神勇的七國儲君西楚帝，在她眼裏隻有這兩重身份，一輩子都是。
又在那客棧裏養了幾天傷，沐淞玥和秦宇諾恢複一口氣，便被宋子逸建議，去藥王穀靜養。
宋子逸估計已等不及迴藥王穀了。無論怎樣，聲震四海的藥王穀穀主不能總是一個管秦宇諾叫“娘”的貨。
沐淞玥身中的陌血散毒，需要去藥王穀治療；沐梓晟那被損的心智，需要去藥王穀治療。
藥王穀，著實是眾望所歸之處。
沒有猶豫，秦宇諾就首先讚同了宋子逸的建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