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牆之隔的氣氛,也挺尷尬。


    今天榮正沒上養豬廠吃飯,在家陪老太太吃剩菜。剛過的中秋節,邱友春等人如約迴了老家,仗著家裏有冰箱,帶了許多飯店打包的菜,以免老母親辛勞,誰想張福子想著孩子們許久沒見,也精心準備了一大桌的菜……


    邱友春他們都忙,在家住了一晚,第二天又上去了,剩下張福子跟榮正開始吃剩菜。


    “……阿正,你說的那些話是認真的?”飯桌上默默無言,吃了一半,張福子實在忍不住了,憂心忡忡地開了口。


    榮正點點頭,距離第一次見到邱紅,時間已經過了大半年,他想得不能更清楚了。


    “奶奶,你先別跟我媽說,我……會主動跟她提的。”


    他倒不是擔心母親不允許,廖青韻的思想極為開放,也十分尊重他,不會阻撓此事,主要是……他的追求毫無進展,現在就提的話,就……挺丟人的。


    “阿韻那……你早跟她提,她說不定還早開心些。”張福子臉上的憂色不減,“我也不擔心她,我擔心的是……你爸跟你爺爺那頭。”


    老太太想起養豬廠宴請時候,榮毅堅鬧的那一場,心有餘悸。


    榮正放下筷子,笑了出來:“奶奶,這麽說,你很讚成我追求邱紅?”


    都開始替他擔心起未來了,他連人還沒有追到呢。


    “讚成不讚成的……我不表態。”張福子搖了搖頭,“我也不鼓勵。”


    老太太把事情從頭一捋,竟也覺得榮正的喜歡來得合情合理,在她心裏,邱紅是個從小看到大的晚輩,從樣貌到人品,都是沒話說的,隻是命苦了些。


    但話要分兩頭說,但凡……邱紅沒這個寡婦歸宗的身份,她都是樂見其成的。可問題就出在這,邱紅有倆孩子,又歸宗了,這就注定了兩人要是真在一起了,榮正得將就著邱紅。


    可這……榮正這樣的本事能甘心一直留在農村嗎?


    榮家可能允許嗎?榮毅堅上次可是明確表示了對邱紅身份的不認可。


    再反過來,要是邱紅放棄農村的一切,帶著孩子將就榮正去城裏生活,她和孩子能挺直腰杆?榮家那頭呢,會承認嗎?


    更難了。


    所以,老太太並不看好這段感情的未來,榮正得不到,撒手走人,另覓新歡,都是極容易的事情,現成的,羅婷婷羅副鎮長,就擺在那裏呢!難的反而是邱紅動了心,真應允了,那兩個人的未來才有得磨呢。


    兩個人之間的差距如此巨大,真能走到一塊嗎?


    榮正臉上的喜色沒了:“不鼓勵就是反對。奶奶,你是覺得我不好?”


    “你……是太好了。”張福子歎了口氣,“阿正啊,我們農村有句俗話,麻繩專挑細處斷,厄運專找苦命人,你……可別強迫小紅,她,為難著呢。”


    邱紅就像根細繩,小心翼翼地維持著,本已經扛上了生活的重擔,哪裏還敢扛太重的感情呢?人在溫飽問題上掙紮的時候,哪裏還顧得上談什麽感情呢。


    榮正點點頭,心想,他自然不會強迫,感情的事情,強扭的瓜不甜,不甜的瓜他不吃。


    邱紅家裏。


    邱悅聽完媽媽說的那些,整張臉當真擰成了苦瓜,一句話不說。


    “悅悅,媽媽不會輕易再結婚的。”邱紅忖度著女兒的心思,貌似很不能接受?當下做了個保證。


    邱悅看了親媽一眼,仍舊轉過頭,低頭不吭聲。


    “……”邱紅犯了難,不知道怎麽哄女兒。


    兩個孩子裏,不論將來如何,邱諾是絕對不用擔心的,他還不太懂那些所謂結婚的概念,又天然地親近榮正,對王長兵也幾乎沒有半點印象……但邱悅不同,這孩子太早熟,心思重,從小又跟著她吃了無數苦頭,她心裏一百萬個不願意委屈女兒。


    邱悅沉默許久,忽然問:“媽媽,如果你和榮伯伯在一起了,我會和弟弟一起被趕去灶房嗎?”


    “……”邱紅不可置信地看向女兒,不敢相信孩子問出的第一個問題竟然是這個。


    遮羞布被一把撕開,她的那些屈辱和窘迫,赤裸裸地重新在女兒麵前翻湧了出來。


    王長兵生前太混賬,她曾經數次想要給女兒爭取一個房間,都被他的不作為攪和掉了。隨著女兒漸漸長大,三個人擠在一個小小的房間裏,諸多不便都也算了,最混賬的是,在她以女兒在房裏,拒絕行夫妻之實後,他每次想要辦那事,都會提前將女兒罵去灶房,不準孩子迴房……


    邱紅在發覺他的做法後,當下整個人都瘋了,拚死反抗才將那件事杜絕了。


    但此時,她忽然明白了,那事還沒有翻篇,它已經在女兒的心裏刻下了極深的烙印,一個難以言喻的醜陋烙印,比起她的窘迫和屈辱,邱悅因此而生的濃重陰影,更讓她心痛萬分,悔愧難當。


    “……悅悅,媽媽保證不會讓這種事再發生。”邱紅難以抑製鼻頭的酸澀,當下落了淚,她不知道該怎麽讓女兒忘掉那段可怕的記憶,更愧疚於自己沒能好好保護好女兒。


    她想了許久,隻能向女兒道歉和安慰。她希望女兒能明白,這個世界上不是每一個男人都像王長兵那樣不堪入目,在王家的痛苦經曆,已經結束了。


    邱悅依舊沉默不語,她對父親這個詞沒有任何好的體驗,她隻知道榮正是一個好伯伯,但如果榮正想要成為她的父親,她本能地感到恐懼。


    讓邱紅無比懊惱把事情原原本本告知女兒的時刻,發生在洗完澡後,邱悅突然提出想要一個人睡。


    那張,在李豔帶著兒子兒媳來幫忙插秧時,被小夫妻睡過的床,在他們走後閑置了,因為姐弟倆誰也不想被分出去,邱紅想想兒子年紀的確不算大,也就同意了,準備再緩緩,到年底的時候,看看能不能再買一張新床,兩個孩子一起挪出去。


    沒成想,邱悅今天提了出來。


    “……悅悅,”邱紅叫了女兒一聲,卻不知道該說什麽來說服女兒打消念頭。她不想在這樣的時刻,跟女兒產生隔閡。


    但到底沒能拗過女兒,邱紅將小夫妻睡過洗幹淨後收起來了的席子毯子又找了出來,給女兒鋪上了,一步三迴頭地出了在這一刻正式成了女兒房間的房間。


    這晚,別說邱紅思緒萬千,極其不適應女兒不在自己身邊入睡,就連小邱諾都格外困惑於姐姐的離開,鬧了好大一會才睡著。


    第二天小姑娘上學的時候,遇著了榮正,不再像以前一樣甜甜的打招唿,而是目不斜視地頂著一張冷臉走了過去。


    榮正:“……”


    緊接著,一早上沒被女兒搭理過的邱紅扛著鋤頭,領著兒子出門準備上地裏幹活,見了榮正,明知不是他的錯,也無法不遷怒,帶著怒火瞪了他一眼,也一聲不吭地走了。


    榮正:“……”


    他想過公開自己的心思後,邱紅和邱悅短時間內肯定無法接受,但沒想到會是這樣的冰冷局麵。


    倒也不後悔,他自認自己的追求沒什麽見不得人的,與其被人傳得麵目全非,倒不如自己說出來,至少清白真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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