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穀子是農村最累也最不能慢慢來的活,因為成熟的稻子不等人,不趁著好天氣、好的成熟度收割了,那過度成熟的稻穀會自動脫落稻粒在田裏,撿都撿不起來,所以農村有一句俗語叫——


    八成熟十成收,十成熟二成丟。


    更為嚴重的是,如果不及早收割,也趕不上日子犁田插秧,那秋稻的收成就肯定好不了,俗語叫:人誤地一時,地誤人一年。


    最恐怖的還有一點,如果遭遇了雷雨天氣,那地裏的稻穀一倒地,會大大地增加收割難度,而且下雨多了,稻穀在地裏發芽的情況也不是沒有。


    所以到了夏收夏播雙搶的季節,既是收獲也是在跟時間賽跑。


    邱紅自然高度重視,她辛辛苦苦管了幾個月的稻田,如今終於能收獲了,可不能出紕漏。又因為打穀子實在是重體力活,邱紅也不打算逞強或者分心,直接半個月前就跟榮正提了她到時要請假至少一個月,養豬廠做飯的工作得找人接替或者讓員工自己對付對付。


    榮正聽完點點頭,讓她安心做自家的事。


    夏收正式開始的第一天,邱紅早上五點醒了過來,起床洗漱後,開始生火,一邊燒水,一邊將昨晚特意讓榮正給留的二兩瘦肉切成絲,又從自家的酸菜壇子裏掏出一把酸菜和酸辣椒來,也切碎,下油鍋裏翻炒出香味,再下入肉絲和各類調味料,不多會,鮮辣刺激的香味就出來了。


    水燒開,放入一大把的麵條,再衝洗一把小白菜燙燙,好了撈出來,四大一小五碗家常肉絲麵條就這樣美味出鍋了。


    邱紅剛剛把火熄滅,薛曉蘭帶著兒子邱明澤就過來了,邱悅也帶著弟弟起床洗漱完畢,都趕上了麵條的熱乎勁。


    邱明澤大口大口地吃著,隻覺得從未吃過如此好吃的麵條,小邱諾卻習以為常,邊吃邊吐舌頭,這辣度對他而言有些過了,邱紅趕緊給兒子倒了半杯水,忘記考慮這個小家夥了。


    邱紅和薛曉蘭、邱明澤三人先吃完了,撂下碗就起身去田裏了,留下邱悅和速度完全快不起來的邱諾慢慢來。


    這時候,就徹底顯出來搭夥的好處了。


    薛曉蘭家裏啥農具都齊備的,比如大而重的打穀機,邱紅直接蹭著用,自己負責買瓶潤滑用的機油就行。


    也別看邱明澤瞧著柳枝一樣細瘦,實際上很有勁,打穀機需要兩人扛著去田裏,小夥子主動負責了更重的機頭位置,邱紅初時還有些擔心,薛曉蘭說放心吧,她兒子去年就已經扛得動了。


    就這麽著各自分工,一人扛機頭,一人扛機尾,再有一個挑著各式工具,諸如打穀機用來圍遮的擋板,以及搓鬥、鐮刀、洗幹淨用來裝穀子的化肥袋子、麻繩等等。


    到了地裏,先把打穀機放在田埂旁,人手一把鋒利的鐮刀,彎腰擺開姿勢,一人一壟開始割禾!左手張大攏住稻子,右手拿著鐮刀在半腰高的稻子根部齊根割下來,滿一手放在身後,兩手為一把,整齊的排放著。


    靜江這邊的氣候適宜栽種兩季水稻,水稻是齊根割斷的。一來是為的脫了穀粒的稻草在田裏曬幹,或是當做豬牛墊窩漚肥用,或是當做捆綁蔬菜或者包粽子之類的用途;二來也是減少再次耕種時的阻力,方便犁田插秋稻。


    幾人剛剛割了小半壟,就聽見身後響起了聲音,邱紅想是邱悅帶著邱諾來了,帶著笑扭頭一看,卻瞬間睜大了眼睛,不敢置信——


    邱悅和邱諾倒也在,隻不過邱諾正吃著餅幹,被邱明理抱在懷裏逗,而邱明理的身旁,是榮正領著一群七八個養豬廠的員工,格外和諧地統一帶著黃色草帽,手上都拿著把割禾用的鐮刀。


    邱明理笑著率先出聲:“邱紅姐,你的員工福利到啦!”


    “……”又是員工福利?邱紅啞口無言。


    邱明理自顧自地解釋,說廠裏大家家裏都種了水稻,經過商討一致決定采用互幫互助的模式,除了在廠裏留兩個值班的,其他的都到各家去幫忙收割,輪到哪家,哪家負責大家的夥食,主打一個,人多力量大。


    褚地煞已經十分躍躍欲試,他隻見過,但從未正式參與過這樣的收割稻穀的農活,嚷嚷著快給他安排下該幹什麽。


    黃天華當仁不讓地承擔了分派任務的大哥角色,一來他對這些農活門清,榮正這個老板反而是個門外漢,再就是人一多,還真得有條有理地分工好,才能有序協作。


    於是一撥人繼續割禾,一撥人將那腳踩式打穀機三下五除二地抬進了整齊排成兩排的稻穀中間,安裝好了圍遮的擋板,上好了機油,上腳踩了兩下,機器發出了熟悉又愉悅的“咯吱咯吱”聲。


    幾人輪換著從地上拿起一把把稻穀,腳踩手轉,金黃飽滿的穀粒脫離,嘩嘩嘩地進入了打穀機後頭的拌桶裏,不一會就堆成了小山模樣。


    腳踩式的打穀機,比起從前全靠人力脫粒,已經算是先進了,但也不可避免地會產生不少的稻須和稻杆,需要有人在拌桶那,先用竹篩子篩一遍,大致搓幹淨穀粒,再用搓鬥將新鮮穀粒倒進化肥袋子裝起來。最後的常規流程是,將麻袋用繩子係牢固,再拿麻繩套住,挑迴村裏專門的曬場曬穀子。


    黃天華把邱紅和薛曉蘭安排去了割禾,自己負責了拌桶的活。因為在機器前打穀子的人多,拌桶很快就滿起來,他需要用很快的速度,拿手不斷地搓揉穀粒,穀粒紮手,偶爾還帶著稻穗芒刺,那玩意刺進手指酸麻得狠,也一定要挑出來才行,不然要化膿,手上皮膚稍微嫩一些幹不了這活,正經比割禾還勞心勞力勞手勞腰。


    邱悅負責了其中最省心的步驟,給黃天華撐肥料袋子,方便搓鬥倒入穀子。


    一般來說,村裏人更愛拿竹編的籮筐裝穀子,那樣方便挑還透氣,更利於穀子的存放。因為新鮮穀子內裏還有大量的水分和熱量,在化肥袋子裏是不能久放的,但邱紅和薛曉蘭考量的是人手不足,挑不了那麽的籮筐出來,再就是籮筐本身也有重量,全裝滿了更重,這才選了這肥料袋子,裝個大半包就能控製每一擔在200斤以下,挑迴家不用那麽累。


    農村一個不成文的約定,路上遇到挑著滿擔稻穀蔬菜的一定得讓路,那正經重得很,人都著急快步走,想要趕緊到家卸下重擔,經不住慢慢來。


    小邱諾最悠閑,無事可幹,自己坐在田埂邊,拿稻草自娛自樂編麻花辮。


    邱紅腦子混沌一片,自從榮正一行人來到田裏,她壓根沒來得及說話,就已經被安排得明明白白了,此時一邊快速地割禾,一邊腦子裏掀起了一場龍卷風。


    這樣的員工福利,無論怎麽看,都是她占便宜。


    因為整個廠的員工裏,隻有她家正經是種了好幾畝水稻的,其他的不算黃天華這樣家不在這的,剩下好幾位都是正經靠工作掙錢,家裏隻種一兩畝糧食自己吃的。就算是邱明理,家裏水稻種得多,但人家家裏勞動力也很多,從邱建國夫妻到邱大哥邱大嫂,哪一個都是幹活好手!


    邱紅反複思量,心裏惶恐越盛,她怎麽受得起這份好?


    然而此刻,也沒有她把人趕走的餘地。


    大家好心好意地來幫忙,又都各自說笑著上手了,她哪怕再惶恐,也不能當著大家的麵讓這件事難堪收場,那樣不僅榮正,就連她也會再度淪為別人口中的笑柄。


    但往後呢?她總不能一直受著這份好……這世界上,所有的好處都是標明了價格的。


    榮正開的價,她怎麽付得起?


    薛曉蘭同樣無比懵圈,今天打穀子的這塊田,是她家的!


    不是邱紅的啊!


    然而人家邱明理說了,她倆搭夥幹活嘛,都算進邱紅的員工福利裏。


    薛曉蘭邊割禾邊朝著小夥伴使眼色,想問問看到底咋迴事,奈何邱紅兀自沉浸在自己的龍卷風暴裏,壓根沒分她一個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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