喪禮過了五天,邱紅頭上的傷也漸漸好了些,連紗布也少了一半。


    這天,她挑著重擔走在路上,左邊籮筐裏是賣相上佳的包心菜,右邊是十幾個大蘿卜,還有一個坐在蘿卜上的王家寶,乖乖抓著籮筐邊緣,可愛得緊。


    他才兩歲,平日裏營養補充也不算足,很瘦小,倒也不重,起碼比起上百斤的蔬菜來,那點重量是可以忽略不計的。


    但邱紅還是一陣暈眩無力,腿軟了下去,一挑重擔重重滑下肩膀落了地,揚起一層路麵上的灰塵,王家寶看著媽媽倒了下去,又因為是被猛地落到地上的,屁股坐到參差不齊的蘿卜上,受了痛,嚇得嚎啕大哭起來。


    邱紅聽到哭聲,暈得不行了,話也說不出來,又擔心兒子被自己摔出問題,一時之間,也跟著哭了起來。


    周圍在地裏幹活的村民,聽到哭聲連忙上前扶起了人,幫著把母子兩人送去衛生所,把菜送迴了王家。


    邱紅並沒有真的暈過去,在衛生所喝了瓶葡萄糖之後就緩了過來,營養不良引發的低血糖,緩解得很快。


    “你……就不能多休息兩天嗎?”村裏的醫生說完又輕輕打了打自己的嘴,她這話說得……實在有些何不食肉糜。


    兩個孩子都指著邱紅,李七妹和其他幾個兄弟家的,也沒有半分幫襯,這種情況下邱紅不幹,還有誰幹?她實在不該說那話的,可是這家人……個個都那麽瘦,很明顯的營養不良,這麽耗下去,小孩長不高、容易生病不說,大人以後怕是要……折壽的啊。


    邱紅倒沒意識到那麽多,當做醫生的關心,說了聲謝謝,又一把摟了摟兒子:“小寶,媽媽沒事,你也沒事對不對?快別哭了。”


    小孩或許是因為看到媽媽倒下去的畫麵,小小腦袋裏迴憶起了出殯那日媽媽撞頭流血的畫麵,一時之間根本止不住哭。


    哭得她的頭更疼了。


    日子再怎麽難,也是要繼續過的。


    不過確實比以前難過多了。


    王長兵沒了,又出了邱紅給小姑子強行扣鍋的事情,王家人對母子三人多了更多嫌惡,具體表現在生活的方方麵麵,讓邱紅更為心力交瘁。


    喪事結束,夥房準備的食材剩下了一些,這些幾個兄弟分了分,老屋的廚房裏也放著一大份,到底是肉食,邱紅每餐做飯都加一些進去,因著平日裏舍不得吃肉,這會還是有些稀罕的,結果李七妹直接開口說她偷菜偷肉,大罵了一通。


    邱紅不再像從前那般逆來順受,也跟著理論了一番,隻是她很快發現,這就是個無底洞,因為李七妹的咒罵完全不講道理和邏輯,全憑自己心情撒潑,她若是要體麵,就隻能占下風,若是不要體麵了,小身板又幹不過李七妹和幾個妯娌。


    到底還是隻能把那些委屈受了。


    而且這麽幾個人實在是見不得邱紅和王小月有半點好,雞毛蒜皮的事情也都要拿出來罵一罵,聽得人耳朵都髒了不少。


    這一天,也是同樣的小事。


    王小月放學之後,去挑了兩桶井水迴家,她長得比同齡人矮小,跨門檻的時候沒注意,撞了牆後刹不住,潑了不少在堂姐的房間門口,結果剛放下擔子,就被堂姐以弄髒了門口的借口潑了一水瓢的水到頭上。


    紮紮實實的一水瓢,衝濕了頭發,也迅速順著小腦袋蔓延到毛衣和棉襖裏,大冬天的井水不似河水冰涼,到底也是冷得刺骨的,王小月咬咬牙,盯著比她高了兩個頭的堂姐看了看,最後隻能自己迴屋換衣服。


    能怎麽辦呢?


    堂姐堂哥從來都把她當做受氣包,她也打不過他們,她更不能告訴媽媽這些事。說了,除了讓媽媽跟著傷心難過之外,一旦發生衝突,媽媽又要被叔叔嬸嬸還有老巫婆一樣的奶奶欺負了。


    王小月換完衣服,又拿毛巾擦了擦頭發,沒忍住哭了一小會,後來看了看時間,才匆匆忙忙進了廚房做飯。


    幸好今天弟弟不在家。


    王小月盯著灶裏溫暖的火焰想到。


    天黑了許久,邱紅才帶著王家寶從地裏迴了家。


    她有些疑惑:“小月,你怎麽把棉襖都洗了?你身上這件舊棉襖太薄了,明天上學怎麽辦?”


    “那件……領口上蹭了鍋灰,我就洗了,沒事的媽媽,我在裏麵多穿件毛衣就行啦!”王小月急中生智,找了個借口解釋了下她把濕透一半的棉襖順手洗了的事。


    邱紅“哦”了一聲不再說話,她心裏堵得厲害,王長兵沒了,隻給她留下494塊錢,不僅原先準備買給女兒的書包泡湯了,她現在甚至不能任性地給女兒買件新棉襖。


    王小月看邱紅不再追問,以為事情已經順利含糊過去了,也不再提。


    但她顯然高估了自己的抗寒能力。


    因為穿著又薄又舊的棉襖上了一天學,她在第二天的晚上就覺得鼻子有些堵住了,頭也有些疼,以為隻是感冒,王小月灌了自己不少溫開水,但溫開水也沒能阻止病毒的侵襲。


    她在夜裏兩點多的時候,燒成了一根滾燙的炭,燙得邱紅醒了過來,拉了燈一量體溫,39度7,唇色發紫,唿吸也很粗,邱紅嚇得魂飛魄散,連忙起床穿好衣服,準備送女兒去醫院。


    屋漏偏逢連夜雨,家裏的手電筒沒有電了,邱紅急得不行,拍了拍王老五夫妻的房門,請求道:“她小嬸,麻煩你借個手電筒給我,小月發高燒了,我的沒電了。”


    “真晦氣!”片刻後,房門裏傳出一道吐口水的聲音,緊接著又是帶著笑聲的話,“別拍了,她燒死了也跟我們沒關係,手電筒借你?你想得美!我扔茅廁裏也不借你!”


    邱紅身上的血涼了一半,她不再廢話,迴了自己屋裏,抱著兒子就摸黑走著路,去了李豔家裏拍門。


    村裏有衛生所,但晚上是不開門的,醫生也不住在村裏,她隻能上醫院。


    “誒呀,這麽晚,你一個人怎麽去?”李豔夫妻一起過來開了門,李豔接過還熟睡著的王家寶,出主意道,“這樣,讓達發開三輪車,送你和小月去醫院。”


    話剛說出口,邱紅立即拒絕了。


    這太不合適,她知道王達發不會拒絕,但她不能讓王達發陷入某種奇怪又惡心的傳言裏,王達發和李豔都是她的恩人,她不能明知道可能引發某種後果,還不管不顧。


    李豔想了好一會才想明白,頓時又氣又憋屈,村裏確實有那麽幾個長舌婦,真叫人看見了,王達發是男人沒什麽,邱紅的名聲可就又黑了一層。


    王達發沉默不語,他也覺得不妥。


    “借我手電筒,幫我看著孩子,已經很感激了,豔姐,達發哥,你們快去睡吧。”邱紅拿著手電筒準備迴家。


    “等會,小紅,這三輪車,我不會騎,你會啊!”李豔忽然又想了個主意,把王家寶一把塞給丈夫,“達發,我跟著她們母女倆去醫院,你照顧下小寶,他不愛鬧,很好管。”


    “好,那你們一切小心。”王達發是個細心的,照顧個孩子不在話下。


    邱紅剛要說些什麽,李豔一把摟住她的肩膀:“其他的話別說了,咱們趕緊送小月去醫院要緊。”


    就這麽的,邱紅拚命地瞪著三輪車,李豔抱著王小月坐在後麵,再伸出一隻手幫打著手電筒,將孩子送到了鎮上的醫院。


    “這麽冷的天,孩子就穿這麽薄的棉襖,你當是養個小貓小狗,身上有毛不怕冷呢?”醫生朝著邱紅翻了個白眼,又一個不負責的父母。


    到了醫院之後,王小月已經燒到了40度,急診醫生連忙開了藥,又打了退燒針,開了輸液瓶。


    “……”邱紅無話可說,一旁的李豔不忿,正欲開口反駁幾句,又被邱紅拉住了手。


    邱紅不想再將自己和女兒的窘迫暴露更多了。


    農村的孩子缺衣少食是常態,但是像她家這般缺的卻也不多。因著她和女兒都有的“克親”的名聲,村裏多少人都遠著。王家兄弟多,孩子多,照理也能撿些舊衣服,隻他們素來隻有欺負著落井下石的,哪裏又會雪中送炭的?


    邱紅和兩個親姑姑離得遠,自父母走了後,感情急速冷淡了下去,幾乎不再走動,唯一親近的李豔家裏,孩子都大了,適合的衣服也早就送了人。


    所以王小月從小穿的倒是新衣服,隻是一年到頭也買不了幾件,貴的棉襖就更難得了。


    這一通折騰,等王小月開始退燒,輸液瓶也隻剩下半瓶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了,李豔撐不住趴在病房邊睡了,邱紅就打算出去買點包子豆漿當早餐。


    剛剛走到醫院門口,邱紅摸了摸口袋,這才想起她出來得急,口袋裏帶著的幾十塊錢早就全交給了醫院不夠,還朝李豔借了五塊錢。一時之間,邱紅重新想起醫生那話,萬千情緒翻湧心中,再也忍不住了,蹲了下來埋頭痛哭出聲。


    開著車載著殺好的豬,正要前往豬肉攤子的榮正,經過醫院時,聽到隱隱約約的哭聲,忽然停了下來。在醫院門口哭的人,沒有幾千也有幾萬,但這哭聲,似乎格外悲切。


    榮正盯著那小小的淩亂的盤著發的頭頂看了一陣,有種奇異的直覺,這個人他應該認識。


    他想了想拐了個彎,買了三兩米粉,又順手打包了幾個大肉包並兩個雞蛋,一杯豆漿。等他拎著這一大堆的食物迴到醫院門口,那個埋頭痛哭的女人依舊沒換姿勢。


    “別哭了……小姑娘。”榮正想了想,選了一個奇怪的稱唿。


    語氣雖平常,但配上高大的身材,就顯得有些兇。


    邱紅淚眼朦朧地抬起了頭,榮正背著光,她看不清楚,又聽他說的不是土話,一時想岔了,以為人是醫院的工作人員,不讓她在醫院門口哭怕影響不好,忽然不知道哪裏來了勇氣,大聲道:“有規定,不能在這哭嗎?”


    她在家不能哭,也不能在別人家哭,現在好不容易自己一個人了,哭一哭都不行嗎?


    難不成,寡婦哭一哭都犯法嗎?


    邱紅忽然委屈至極,淚珠再度大顆大顆不斷地自臉頰滾落,倔強不肯服輸地對著那人。


    竟然真是她……榮正呆住了,眼神全然盯住了那飽滿的一顆顆的淚珠,從形狀漂亮的鳳眼裏湧出,沿著微長而飽滿的臉頰滑落,最後落在修長白皙的頸子裏,消失不見。


    盡管她的額頭上還有沒好的疤,右臉的抓痕也有一道淡淡的痕跡,卻更顯得生動而俏麗,像是受了傷的狐狸,警惕脆弱,還有著不自覺的狡猾的光彩,映著微微的晨光,美得驚心動魄。


    話本裏勾人的狐狸精什麽樣?


    大約……就這個樣?


    榮正在心裏罵了句髒話,覺得自己盯著人看的行為著實有些下流,拿舌頭頂了頂上顎,放下早餐,快速道:“剛買的早餐,以為是個小姑娘呢,你……哭吧。”


    話音落下,人轉過身上車,飛快地跑了。


    邱紅盯著那輛遠去的電三輪看了看,什麽也沒有想起來。


    榮正開車載人去大王村的時候,她因為大多數時間都在靈前,腦子裏又在不斷思索著自己的計劃,榮正還高了她不少,雖說打了個照麵,到底沒有記清楚人具體長什麽樣,隻隱隱約約覺得這個人似乎見過罷了。


    但這麽一通攪合,她的情緒也被徹底地攪合散了。


    邱紅又低頭哭了一會,哭不下去了。她其實很少哭的,畢竟哭泣對她而言,沒有任何生存上的用處。於是吸了吸鼻涕,擦幹眼淚,就此止住,又翻開早餐袋子看了看,都還冒著熱氣,真是剛買的,那應該沒毒……


    邱紅在心裏說了聲謝謝,拎著早餐迴了病房。


    王小月已經醒了,燒也徹底退了,隻人還半點精神也沒有,身上也十分酸脹不好受,吃了一個雞蛋半杯豆漿就吃不下了。


    邱紅也終於知道了女兒的那件棉服為什麽要洗。


    “小紅,你們以後……可怎麽辦啊。”李豔憂心忡忡地問了這麽一句。


    王家那麽一大家子人吃飯要占好幾桌,竟然半個願意幫襯的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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