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天裏,哈氣成煙,隻一兩度的天氣著實難耐,家家戶戶沒有能扛住不升火盆的。黑濃一片裏,邱紅穿著夾襖,擔著滿得快要冒出來的兩大籮筐包心菜,將棉服放在扁擔的一頭快速往家趕。


    從地頭進了村,昏黃昏黃的燈光就多了起來。一道斜旁逸散的光忽地照下來,照出邱紅額頭上透出的一串串隱隱發光的熱汗,弧線流暢的鵝蛋臉上,細眉鳳眼,叫人看了說不出的標致和舒服,細竹筒般修長的脖頸和身形一脈而成,但過於瘦了,仿佛纖細的柳枝,似乎稍稍用些力就會被折斷。


    邱紅還沒進家門,先聽到了兒子快喘不上氣的哭聲,她心裏一緊,卻也不敢大意,將肩膀上的重擔子小心翼翼地卸在後院裏,又拿了兩塊薄膜細心地裹住新鮮欲滴的包心菜,這是明天一早要拿去市場賣的,不能叫家裏的雞啄了損壞賣相。


    裹好了,邱紅著急著快步走進了門。


    “媽媽!媽媽……”剛滿兩歲的王家寶是個小白團子,但此時哭得鼻涕眼淚滿臉都是,平常唇紅齒白,乖巧可愛的模樣全不見了。他並沒有看到已經進了堂屋的邱紅,隻是委屈得不行了,下意識地唿喚著最依賴的媽媽,希望她來幫自己主持公道。


    11歲的王小月跪在地上,小姑娘剪著乖巧的齊劉海短發,眉眼精致肖似邱紅,神態裏卻寫滿淡漠疏離,她緊摟了摟弟弟,又捂了捂他的嘴巴,示意他別喊。


    “號喪呢?哭你媽*哭!”房間裏果然傳來一聲怒吼,嚇得王家寶抖了抖,哭得更撕心裂肺了。


    邱紅快走幾步上前抱起兒子,一把又將女兒拉起來,拐到正燃著火盆,放著電視,熱鬧非凡的婆婆房間門口,冷冷質問道:“他小叔,兩個孩子是怎麽惹你了?”


    王家人丁興旺,邱紅的婆婆李七妹生了9個孩子,五子四女,各自又嫁娶生子,家裏兒孫滿堂,其中老大、老二和老三都起了新屋,搬了出去,剩下老四和老五跟著老母親住在老房子裏。


    邱紅的丈夫王長兵,就是老四,素來是個混賬東西,兩年多前趁著邱紅懷孕,被村裏人哄去沾了賭,原先準備起新房的全副家當輸了個精光不說,還倒背了外債,堪堪到今年夏天,賣完了第一季的新糧才還完。如今人在縣城裏的工地打工,要再過一個月,快過年時才會迴家。


    “……”王老五瞥了一眼邱紅,滿臉不屑地轉過了臉,自顧自地點燃了一根煙,壓根不拿對方當迴事。


    李七妹臉上長滿皺紋和老人黑斑,鼓著嘴,吊著眼睛,麵相就是個刻薄的,哼了一聲道:“老四媳婦,你這是跟誰大小聲呢?”


    “嫂子,我說你也要點臉吧!”王老五的媳婦跟著露出一聲冷笑,“到底這小叔子和嫂嫂要避嫌,你這剛迴家就找我家的說話,是幾個意思?”


    這麽個屎盆子扣下來,邱紅氣得發抖,一時卻不知道該如何罵迴去。王老五的幾個孩子也像是看好戲一般,對著房外的母子三人興致勃勃地做起了鬼臉。


    王小月低著頭,忽然拉了拉母親的手,不帶感情地說道:“奶奶,小叔,我知道錯了,以後再也不會進你們的房間了。”


    “趕緊滾,不要站著在這礙我的眼!”李七妹厭惡地掃過去一眼。


    “滾滾滾!再有下次打斷你的腿!”王老五也對著王小月兇道。


    邱紅一口氣差點上不來:“你……”


    王小月使了勁,一把將母親連著弟弟拖迴了自家的屋子。


    王家老屋五房一廳,王老四全家占一間。


    屋子收拾得十分幹淨,牆後麵貼著二十來張新舊不一的獎狀,透著股伶俐的聰明。家具寥寥,一張桌子,一個櫃子,並兩個裝著衣服的大箱子,一大一小兩張床基本就沒東西了。小床是王小月的,洗得發黃發舊的麻布蚊帳吊著,兩旁還各掛了個精致手做的折紙小燈籠串,是整個房間唯一的擺設。


    “今天電視上放西遊記,小寶迷得不行,就進去了奶奶的房間,後來他急著要尿尿,喊我去抱他,我……太著急,也進了房間,就被小叔罰跪了。”沒等邱紅問,王小月平淡地說了緣由,“媽,你哄哄小寶吧,我去炒菜。”


    “他打你沒?”邱紅一邊低著頭給兒子擦眼淚鼻涕,一邊問道。


    王小月迅速答了句“沒有”,邊走邊揉掉了臉上微紅的掌印,徑直去了廚房。


    兩家吃飯是分開的,王小月一般放學迴來後會把飯煮好,菜洗好,等邱紅從地裏幹活迴家了再炒菜,這樣一家人能吃上熱菜熱飯。


    “打了!打呢姐姐!”王家寶著急忙慌地哭著告狀,希望媽媽幫著姐姐撐腰,“打……”


    不然他也不能哭得那麽慘兮兮的。


    王小月剛把弟弟抱出門,王老五當場給了王小月一巴掌,又一把將人推倒在了地上,把王家寶直接嚇尿在了堂屋地上。


    邱紅一雙眼睛瞬間變得通紅,她緩了好一會後,才親了親兒子:“寶寶,下次……要尿尿,自己出來,不要叫姐姐,知不知道?”


    “……嗯?”王家寶搞不懂,他的小腦袋裏隻隱隱約約懂得今晚這場禍事是他引起的,剩下的全都是害怕和迷惑。


    “乖,別哭了,喝點水。”邱紅也不解釋,喂兒子喝了點水。


    王家寶向來乖巧,很快不哭了,隻懨懨的,長長的睫毛下還托著幾滴淚珠,小手握著自己唯一的玩具,一輛舊得掉漆的小汽車,半撅著嘴,很委屈,沒有電視看,也沒有人陪他玩,姐姐還被打了。


    邱紅不知道該怎麽跟兒子解釋,解釋了他也不可能聽懂,見人停了哭,也不再安慰,囑咐他自己待著,自行去廚房和女兒一起做了兩個快手菜,西紅柿炒蛋,蘿卜白菜腐竹湯,簡單寡淡。


    做完菜,灶裏的火不用熄,架兩塊大點的柴火,放上大鐵鍋,燒洗澡水。哪怕是冬天,邱紅洗澡也是一天一次,因為整日裏都在地裏幹活,汗出得多,不洗不爽利,她又極愛幹淨,不能忍,連帶著女兒都養成了每天要洗澡的習慣。


    吃完飯後,邱紅一刻不歇,收拾好了碗筷,又把農具房裏積攢下來的化肥袋子都洗了晾上,預備之後拿來循環利用;接著找好換洗的衣服,伺候兩個孩子先後洗了澡,自己也迅速地洗了一道,這才趁著暖意一家人都擠上了床。


    天氣太冷,房間卻太小,邱紅嫌棄燒了火盆,煙味長久散不幹淨不說,柴火太費,炭火太貴,都經不起燒,因此總教孩子們用熱水袋和被子取暖,加上王長兵不在家,就讓女兒也別睡那小床了,母子三人一起擠著更暖和。


    傾身拿了桌上的鬱美淨擠出一管,邱紅先給自己臉上塗了兩道,再給女兒臉上塗上兩道,最後多出的就歸小家寶了。


    很快,一家三口身上染上了一樣的味道。


    邱紅很喜歡各式各樣的香味,覺得神經總算能短暫放鬆下,她看了眼正如饑似渴盯著一本《童話世界》舊雜誌看的女兒,笑著問道:“快期末了,還看雜書呢?”


    “考試又不難。”王小月理所當然道,“這本雜誌是老師為了作文比賽才借我的,我得趕緊看完了拿去還。”


    “行,你看吧。”邱紅看了眼牆上貼著的獎狀,露出溫柔的笑意。她女兒十分聰明,學習上的心半分不用操,這次的作文比賽大約又能拿迴一張獎狀,比糊牆報紙的檔次高多了,“小月,要是比賽你再拿獎,想要什麽獎勵?”


    “我……可以要個新書包嗎?”王小月忽地放下了雜誌,難得有些吞吞吐吐地道。她的書包是最古老又最土氣的綠色斜挎包,用了好幾年,已經洗得發白,她一直很想要個街上賣的那種,漂亮的粉色雙肩包。


    “可以,讓你爸給你在縣城買一個吧?”邱紅眼前一亮,縣城裏的書包大約會比鎮上賣的更好看。


    王小月的眼裏迅速沒了期待,淡淡道:“他不會給我買的。”


    “……他要是真不買,我向他要了錢,再給你買。”邱紅摸了摸女兒的頭,又翻出了自己的小錢包點了點,零零散散加起來,一百零七錢三毛。


    邱紅無聲地歎了口氣。


    她想了想,到時候不論如何,也要把丈夫的工錢從他手裏討一半過來,不然女兒來年的學費,春播的種子肥料……都沒法辦。


    王小月盯著雜誌上的小圖,半晌後道:“我不要書包了。媽,如果我拿了獎,給我煮兩個雞蛋吧!”


    “……”邱紅不知道該說什麽,她確實給不了女兒,買個書包,這樣一個小小的承諾。


    王家寶敏感察覺到媽媽和姐姐都不開心了,軟軟地叫了聲“媽媽”,邱紅揉了揉軟糯糯的小家夥,笑了笑,玩鬧著幫他拉了拉腿腳,做了套操。


    等王小月看完小半本雜誌,又上了迴廁所,邱紅伸手摸到床邊的繩子預備關燈睡覺。


    一拉,燈滅了,繩子也斷了。


    邱紅在黑暗中對著自己手上的繩子無聲苦笑了一下,翻過身哄著兩個孩子一起睡下了,明天要起早去賣晚上才收割迴來的包心菜,不能熬夜,電燈繩子……等她賣完菜迴來再弄吧。


    更深夜重,寒露漫天,半夜雞還未叫,村頭忽然開來一輛轟隆隆直響的摩托車,引出不少狗吠聲,接著再帶出了不少小孩的哭聲……鬧出好大的動靜。


    聲音越來越近,邱紅被吵得醒了過來,剛安撫地拍了拍不安的兒子,王家的大門就被“啪啪啪”火上眉毛一般拍響了。


    “誰啊?大半夜不睡,鬧騰人!”堂屋傳來王母和王老五罵罵咧咧的聲音,邱紅心裏不太踏實,忽地也起身穿好了衣服,跟著走了出去。


    門口站了兩三個人,其中有個叫王順友的,和王母一輩,王長兵就是在他手底下幹活,邱紅沒聽見他前頭說了些什麽,隻見王母大聲哭喊著什麽,王老五則揪住他的領子動起了手,兩撥人推搡了好一會才停。


    王順友抬頭看見了走近的邱紅,無奈道:“長兵媳婦,你們商量下,誰跟我一起去接長兵迴來吧,他……心跳已經停了,醫生說救不迴來了。”


    邱紅渾身血液頓時全都涼了,一時承受不住,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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