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我蒙起麵紗,齊墨然也是允準了可於街上走動走動的,我也時常能透息透息。可自那日起,不知怎的,他突得禁了我的足,我便再沒出過院門,而有甚麽所需的所想的便隻得吩咐綠娥與粉萱,教她們相帶。而他在之後的幾年裏僅僅臨顧幾次,卻是使我有些費疑,然我亦不喜他,也無多少失落之情,隻當是倦厭了我,另得了新歡了。


    本是渴求自由,現今倒真成了籠中鳥,井底蛙了。


    我也便靜心養育我的奶娃娃,細心琢磨了幾日,起了個齊銘冬的名兒,即是冬日而生,那名中也嵌了柳明依的一個音近之字—銘,算是憐她年輕早逝罷。


    小名兒也懶得思慮,取冬字,喚冬兒。


    五個月:“冬兒,乖,叫娘,呐,呐…哎喲,瞧咱們冬兒笑得。”輕點著那粉嫩瑩白的小鼻頭,瞧著那蘊流水露的大眼睛,我心頭如初春融雪,暖季綻花,甜到深處。


    “啊,呀,呀…嗚哇…”牙牙學語,字不成詞,詞不成意,卻是道不出的稚幼喜人。時而輕觸那排排長纖的睫毛,卷卷得微翹,肉乎乎的指掌便忽抬想揮去那惱人的嬉逗,我又去胡亂親吻嘟嘟臉頰,如此來來迴迴一整日也不厭煩,真是待他如至親,摯愛。


    一歲:“冬兒,慢些,不急,不急…”這壞小子,雖是喜人,可也忒好動了,這才將將過了一歲生辰。前些日子還在床間翻爬,這幾日剛著地就學起步來,還沒立穩便急急向前,瞧見那搖搖晃晃蹣蹣跚珊之樣,我真是半刻也離不得。


    “粘粘,粘…”瞪起無辜的水靈雙目,紅豔豔的小嘴中含糊地喚著,兩隻粗粗的小胳膊還架在我的手中不停撲騰。真是心都被這小奶貓一般的叫喚聲融化了,我便更放柔聲音:“乖冬兒,娘在呢!咱們慢慢地,冬兒聽話,待會兒,娘給冬兒食羹羹,好不好。”


    聽見羹羹二字,撒歡的奶娃娃瞬間靜了下來,嘟起嘴喃喃著:“要要,羹羹…”


    可算是用他最愛的蛋羹將將哄住了,我寵溺地點點冬兒的小鼻頭,歎道:“也是個貪食的娃娃!”


    三歲:“冬兒,來,過來,誦千字文給娘聽。”我倚著藤拂椅於院中榕樹下乘涼,手中托著一殷紅肚兜速速穿紮而繡。繡得悶了,便喚院中與綠娥,青文嬉戲著的冬兒來與我誦讀那千字文。


    這小子,卻當未聞,邁著小短腿扯著綠娥的衣穗跑動著。我心中暗笑著,音卻嚴厲了幾分:“齊銘冬!”聽出話語中的嚴肅之意,小娃娃撅起嘴,送了手中的衣穗,委委屈屈地步步挪至我身側。


    小心翼翼地迴道:“娘親…”我卻忍俊不禁,起手撫了撫他毛軟的發,“近來不用功,可將那千字文忘幹淨了?”


    “沒,沒有,冬兒聰慧的!”我不過隨口一問,他倒是自誇起來,麵上笑意更甚:“那聰慧的冬兒便誦千字文與娘親賞賞。”見我笑了,他扭起小屁股,費勁地爬上藤椅,一屁股臥在我的懷裏,細聲細氣地誦著:“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寒來暑往…”


    烈陽漸西,頗具昏沉,暖意拂於我倆麵上,身上,融融催人而眠。“尺璧非寶,寸陰是競。資夫…”稚嫩之音漸漸微弱,我也倦意飽滿,竟是與冬兒睡去了。


    日光與樹影遮麵,暖風柔柔而覆,院中一番安詳。


    五歲:“冬兒要自己食!”原是午膳,尋常之時奶娘便聽得齊墨然的囑咐,喂食冬兒,今日不知怎的,這小家夥,卻嚷嚷著要自己食了。見著奶娘有些不知所措,我柔婉笑道:“往日便說冬兒已五歲,自當依己用膳,你們非是不聽,瞧瞧,現今可知,咱們冬兒才是真有主見的!”


    聽了我的肯定之語,冬兒更是強硬地奪過碗筷,笨拙地夾起箸,去探碟中的菜,一夾便是他最愛食的那碟中最大的一片醬肉。我麵染笑意,心中歎著自家娃娃的聰慧時,卻見他攜著肉放入我的碗中,衝我甜甜一笑:“娘親愛食的。”


    幾乎是尾音將落,我雙目便湧起了層層的淚浪,心內一酸,隨著輕眨,淚簌簌而下。卻是驚了冬兒,急急跳下凳,小短腿蹭蹭幾步跑過來,爬上我的膝腿,抬手努力地擦拭著我頰上的淚,語氣中蘊滿慌張:“娘親不哭,冬兒是不是做錯了什麽,冬兒錯了,娘親不哭。”


    我輕輕攥住他的小手於唇邊輕吻,咽下流至齒縫的淚水,輕聲道:“冬兒沒錯,冬兒極好,娘親這是喜的,是喜的…”我就那般緊緊抱著他,輕輕搖著,再也不想放手,就像抱著世間最最珍貴的寶物…


    不!就是,這世間,我最最珍貴的寶物…


    七歲:我於院中賞花,冬兒於堂前習字,颯颯秋葉,徐徐秋風,本該有些冷意,卻不知為何,那冷光覆於身上暖得很。


    “娘親,你瞧,冬兒的字是不是長進了多許。”已快至入學的年紀,我的冬兒也長成了不少,他語露驕意地拿著將寫的字要與我看。


    聞言,我皺皺眉,有些不滿他的驕氣,便麵上未著好色。他本是喜意四溢地走著,見到我的麵色,最後幾步卻惴惴起來。


    那可憐樣是教我有些悔了,忍下哄意,我抖開他遞與我的那副字,上麵隻有四字:“母,慈,子,孝。”


    這番,我不僅悔了,心也酸澀起來,那幾味中還飽含甜意。


    一把抱住他,摟在懷裏,娓娓而歎:“我的冬兒嗬!”


    那七年,是我人生中最最美好的時日。雖是偷偷怯怯,謹謹慎慎,卻是難得的快活日子,我曾以為,能將上天遺落的恩賜牢牢圈住,愈久愈好,。


    可,人生那是堪凡人相算的呢…


    隻餘記那季寒冬的淩冽之風,那日也是靜寂之日,我起床時眼簾與心脈突突直跳,便覺不好。環顧房內,也未見得冬兒,他雖已懂事,卻仍是孩童之心,時時半夜趁我入睡之際,悄悄溜入我房內與我同睡,守夜的丫鬟、小廝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放任他。


    今日起身未見他,便想許是教奶娘帶去漱洗了罷。喚了粉萱呈了早食,我細細用過,直至日頭翹掛,竟也沒得冬兒的動靜。


    坐捺不住,我隻得問詢身側服侍的粉萱:“小少爺呢?”粉萱麵露怯色,訥訥不語,隻來迴翻弄指掌。


    “小少爺呢?!”我提了音,語氣中染了怒火。她惴惴而言:“少爺遣人來將小少爺接走了,說是到了入學的年紀,不便在姨娘此處將養了。”


    不過幾句言語,如晴日轟雷,雲處霹靂,乍得我腦中暈乎,隻來迴搖蕩著幾字:“將小少爺接走了”“小少爺走了”“接走了”。冬兒…走了…我喃喃自語,口中溢了些液,竟覺腥甜,像是血意。


    “姨娘!”粉萱驚叫起來,我有些迷朦地望著她,她卻急急地扯了絹帕替我擦拭著唇角,見著帕子染得血紅,我也未覺是吐了血,隻呆呆地瞧著她,喃喃著,“走了,冬兒走了,接走了…”


    後來之事,我也記不大清了,似是粉萱喚了大夫與我醫看,又喚了院中寥寥的幾個下人相勸與我。隻覺耳邊嗡嗡,腦中嗡嗡,整個人亦是脫了空,鬱鬱而食,鬱鬱而漱,鬱鬱而衣,鬱鬱而行。


    不知度了幾日,許是四五日,許是七八日,齊府差人要將我接過府,聞此訊,我竟不藥而愈,雖知入了府便不再自在,一想到我的冬兒,便是千難萬險,千攔萬阻,我亦要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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