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遭走的可謂是一波三折。


    曹八斤人沒事兒了,但被秦山接連幾拳轟的五髒六腑好像移了位似的,扯巴著疼。


    這還是瞧著他身板兒敦實。


    但凡換個許大茂這樣的弱雞,秦山都不敢下這力道。


    自個兒走是走不成了,曹八斤讓他二爺爺連罵帶踹一頓後,也攆上了牛車。


    “老哞啊,對不住了。”


    “讓你受累了。”


    “迴去我多給你喂點草料吃。”曹八斤衝著牛屁股絮絮叨叨的給它賠不是。


    “它就是個畜生,生來就是幹活兒的命。”


    “要是哪天幹不動活兒了,就得殺了讓人吃肉。”


    曹大爺一邊趕著車,一邊仍心有餘悸,忍不住又罵罵咧咧的把大侄孫訓了頓。


    訓完大侄孫,再次對秦山千恩萬謝,最後,顫抖著雙唇,神色激動的總結道:


    “多虧領導保佑!”


    “多虧領導保佑啊!”


    秦山揣著手,斜倚在車架上,隨著顛簸一晃一晃,聞言,被這大爺逗的嘎嘎直樂。


    這反封建迷信教育做的到位啊!


    菩薩都不好使了。


    還得是領導!


    許大茂也美滋滋的,嘴裏叼著根稻草,眯著眼、晃著腿兒的哼著小調。


    瞅這架勢,今兒是少不得一頓好招待了。


    農村裏那灶台,風箱一拉,大鐵鍋燉出的肉那是真香啊!


    肉裏頭再擱上點兒幹蘑菇、幹豆角,最後,擀上把寬麵條往那油汪汪的湯汁兒裏一拌…


    就這麽又顛了將近一個小時。


    終於,老遠的瞧見了大土溝子村村口的銀杏樹。


    一群小孩兒在樹下抓石子兒,見曹大爺趕著牛車迴來,立馬一窩蜂的圍了上來。


    跟著牛車一路往村子裏跑,一路喊著,“看電影嘍!看電影嘍!”


    曹大爺直接把車趕到了曹金水家門口,隔著半人高的土牆便開始中氣十足的喊,“金水!金水!”


    “死老頭子,嚷嚷啥嚷嚷!”院裏出來個腰係圍裙,短發黑瘦的小老太太。


    “金水呢?”曹大爺大著嗓門問。


    “隊上母豬下崽兒了,看母豬去了!”小老太太拍拍手上的玉米麵,踮腳朝土牆外看去:


    “哎呦!放電影的領導同誌都到了!”


    “快快快進屋來,屋裏暖和。”


    “我這飯菜都準備好了!”


    “你個死老頭子,領導同誌來了也不吱一聲,就會扯著個嗓門兒嗷嗷叫!”


    小老太太出門,推了曹大爺一下,轉臉,便笑嗬嗬的把一行三人往屋裏迎。


    “老母豬下崽子有啥好看的。”曹大爺嘟囔了句,扭頭朝隊上的豬圈走去。


    曹金水家三間屋。


    一間父子倆連吃帶住,一間是夥房兼柴房,還有一間空著,是給曹八斤娶媳婦兒用的。


    屋裏頭盤著炕,那邊,灶台裏一生上火,用不了十分鍾,這邊就暖和起來了。


    “領導同誌,快進屋,屋裏熱乎。”


    “八斤,過來搭把手,把大飯桌擺上,我去端菜。”小老太太熱情的忙前忙後。


    不多會兒,四道熱氣騰騰的菜便依次端上了桌。


    第一道,辣椒炒雞雜。


    雞雜切的細碎,配上一大把紅彤彤的幹辣椒和嫩生生的蒜苗,辛辣鮮香的味道撲麵而來,令人食指大動。


    第二道,大蔥燒肥腸。


    大蔥是地裏剛拔出來的,肥腸選的是油水最足,口感最肥厚的大腸頭。


    先用大火爆出油,再用小火燜,燜到軟爛適中,再點上幾滴地瓜燒。


    就這一盤,秦山能下仨大饅頭。


    第三道,白菜鯽魚湯。


    四條巴掌大的野生鯽魚,燉出的湯水奶白奶白的,裏頭下了翠綠的白菜葉子。


    最後,壓大軸的,便是許大茂一路心心念念的鐵鍋燉雞。


    這一鍋裏,不光有滋味兒十足的幹蘑菇,還沿著鍋邊兒貼了一圈二合麵餅子。


    餅子一麵焦脆,一麵宣軟,一頭還泡在菜湯裏,浸足了味兒。


    “喲,大媽,您這手藝,真是這個!”


    許大茂這貨向來不把自個兒當外人兒,一進屋先把棉襖脫了,瞅著桌麵兒上的菜,朝小老太太豎起大拇指。


    小老太太也不謙虛,解開圍裙在身上打了打,“那是,擱解放前,我可在地主家大宅子裏當過廚娘。”


    “正兒八經的管著一個夥房呢!”


    “瞧瞧我家八斤,這大體格子啊!那都是我一口一口喂出來的!”


    “趕緊趕緊的,脫鞋上炕!”


    “八斤,去把你爹那壇子高粱酒抱出來!”


    曹家的飯桌擺在炕上,炕燒的暖烘烘的,盤腿往上一坐,哎呦喂——


    從屁股到腰,再從腰到後背,那叫一個舒坦!


    “來來來,吃吃吃!”


    “八斤,給領導倒酒!”


    “這死老頭子,又上哪兒去了,領導來了,也不知道陪著!整天不幹正事兒!”


    秦山、許大茂、孫大栓,三人從大早上七八點去汽車站占座兒,到這會兒,已經下晌了,還沒吃上口熱乎飯,早就饑腸轆轆了。


    正要動筷子,忽然“砰——”的一聲響。


    門從外頭推開,一濃眉大眼的方臉漢子大步進屋,灼灼熱切的目光落到三人身上。


    開口便是洪亮渾厚的男中音,“恩人啊——”


    秦山:“…”


    許大茂:“…”


    孫大栓:“…”


    “秦領導,這是八斤他爹。”


    “金水,多虧了秦領導啊,咱八斤這迴是遇上貴人啦!”曹大爺拍著腿道。


    曹金水連鞋也顧不得脫,三兩步上前,跪在炕沿邊兒,激動的要去握秦山的手。


    秦山手裏還拿著筷子,嘴角抽了抽,“大哥…”


    “我說大哥…”


    “您別跪了成不成?”


    “誒誒誒,真要謝咱就好好吃頓飯吧!”


    “大哥…”


    好家夥!


    這一家三代,一個個兒情緒都這麽激烈飽滿麽?


    小老太太拽了下她家死老頭子,“這是咋迴事兒啊?”


    咋一會兒領導,一會兒又成恩人了呢?


    等曹大爺再次老淚縱橫的把前因後果講一遍兒,小老太太二話不說,扭身又進了夥房。


    曹金水感激涕零的握著秦山的手,恨不得也磕仨響頭。


    最終,在秦山義正辭嚴的一句‘新中國人民群眾不搞封建社會三拜九叩那一套’後,敗下陣來。


    老老實實的坐在炕桌旁,一杯又一杯的給秦山敬酒。


    村裏的漢子,也沒啥文化,感謝的車軲轆話翻來覆去也都是那幾句。


    酒過三巡。


    不知是高粱白上頭了,還是突然福至心靈,曹金水衝一旁的曹八斤一招手道:


    “八斤!”


    “爹的好兒子!”


    “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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