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柱。


    “人身禦供”的一種,為了供奉神靈、實現祈禱,將人活生生地埋入土裏或沉在水裏。


    顯而易見的,這些物怪是為了供奉神靈而形成的。


    少女因為被活生生埋入土中窒息而死產生的滔天恨意與即將消亡的末等神明纏繞在一起,形成了此種物怪。


    退魔劍:0皿0。


    “是惠子。”


    最先堅持不住的管家,突然出現在他眼前的石碑給他的壓力是無法用語言贅述的,“是她……一定是她迴來了!”


    “惠子……”


    一直低著頭的桑原猛地抬頭,臉上也帶著了幾分嘲弄的神色,“惠子啊,她和她那個下賤的母親一樣。”


    他的話激怒了物怪,對方猛烈地撞擊這個狹小的房間,符紙已經變得猩紅一片,看上去越發詭異。


    “給予你十八年的錦衣玉食,惠子你為什麽還會感到不滿。”


    “果然是不知恥的女人。”


    時維:……


    就算已經大概猜出來這裏發生過什麽,他也對這個桑原家主感到無語,就算你已經死了,激怒一個死後還把你壓製得死死的物怪有什麽好處。


    “我認為你最好不要激怒她。”


    時維涼涼地開口,他一邊觀察著賣藥郎,一邊對桑原下了最終的通牒,“如果不想要靈魂也泯滅的話,也請你說出惠子小姐的事情,不然誰也救不了你。”


    不知道時維哪句話刺激到了桑原,他這次沒有再次說些嘲諷。


    “惠子的母親一開始隻是一個低下的女仆,那個可惡的女人為了上位,給我的酒水中下了藥。”


    “把她生下的惠子以貴女身份長大,錦衣玉食數載,沒想到最後讓她去祭祀山神都不願。”


    桑原的話太過主觀,別說是始終保持冷漠,表麵保護實則冷眼旁觀的賣藥郎,連時維對他的話也不是很相信。


    黑澤明的《羅生門》裏,盜賊、武士的妻子以及武士的亡魂為了減輕自己的罪惡、掩飾自己的過失,三個人講述了三個不同版本的故事。


    桑原也有很大的可能,為了美化自己,將所有惡推到惠子小姐的身上。


    ……而且,這個可能性還非常大。


    外麵的撞擊感更劇烈了,天花板因為巨大的撞擊也落下些許木屑,咒紙已經變得血紅,看上去下一秒物怪就會破門而入。


    時維:……


    破門而入這個詞似乎有些不準確,應該說是直接把這個屋子吞噬掉。


    這可不是什麽好兆頭。


    “真”“理”依舊沒有找出,這片幻境也馬上就要迎來它的結局,到那時候,時維麵對的,可不僅僅是那個物怪,還有那個和物怪糾織的本應消失的無名神。


    金光在他眼中的流轉,時維身後也浮現出鋶金的梵文。


    “果然。”


    賣藥郎若有所思地看著時維,雖然態度還是漫不經心的模樣,可這卻是時維看到對方為數不多展現其他情緒的時候。


    “你要繼續,和我探究,真與理嗎?”


    時維:……


    “迴溯幻境快要結束了,”時維抽了抽嘴角,重複了一遍方才說過的話,“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賣藥郎狹長的眼眸看不出絲毫情緒,似乎不管發生什麽,對方都是這副不崩於色的神情。


    “足夠了。”他道,“而且,你看上去也需要探究真與理,不是嗎?”


    他也需要探究形真理?時維抽了抽嘴角,有些不解地開頭,“開玩笑……我怎麽會需要……”


    在看到賣藥郎一臉風輕雲淡後,時維覺得自己這個解釋又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完全提不起來任何的興致。


    真的是,這種看上去深不可測又似乎油鹽不進的性格,完全是他苦手應付的類型。


    “好吧,好吧,那你覺得我們應該怎麽做,我可不覺得桑原大夫能給我們提供事情的真相。”


    “人,變少了。”


    覺得自己跟不上對方思路的時維:……


    不過賣藥郎說的沒錯,這裏的人確實變少了,剛剛至少還有一些仆從,現在卻隻剩下了管家和桑原……哦對了,還有月姬的屍體。


    想到現實中那個破敗不堪、雜草叢生的神社,他懷疑這個空間已經到了一個臨界點。


    也許現在物怪隻能通過結界來捕食,可是過不了多久,她就會擁有真正的人形,成為為禍一方地大妖。


    “是惠子!惠子來報仇了。”最先堅持不住的是管家,“我已經無法承受了。”


    “我的靈魂已經到了極限。”管家看向賣藥郎和時維,恐懼的眼神中還夾雜著幾分複雜,“惠子的事,就讓我來告訴你們吧。”


    惠子是下人與家主酒後一夜荒唐後的孩子。


    一開始所有人都以為這隻是一場意外,然而那個女仆竟然懷孕了。


    對一個世家,侍女懷上家主的孩子是奇恥大辱,尤其是在家族裏已經有了主母的情況下。


    按照其他家族的做法,一般都會派出刺客將其暗殺,但是桑原與月姬卻將這個孩子留下了。


    雖然留下了惠子,可她的處境並不好,說是家主的私生子,可她更像是一個下人,不,甚至有時候她的待遇連下人都不如。


    給她剩湯殘羹是常有的事,倘若她做事懈怠,打罵也是免不了的。


    聽到這裏,時維終於是受不了,“就算你們再不喜歡這個孩子,她也不應該經受這種折磨,”他擰眉質問道,“而且,後來的人柱是怎麽迴事?”


    “是因為祭祀山神。”


    管家自暴自棄地長籲口氣,“突然有一年大旱,來遊曆的陰陽師大人說是因為我們缺少敬畏之心,需要為山神大人修葺一座神社,並選用適齡女子作為人柱平息神靈的怒火。”


    結局顯而易見,在桑原和月姬的推動下,惠子成為了那個犧牲品,她還那麽年輕,卻被關進木棺,活生生的埋到了地下,她用手指劃著木板,拚命唿喊,希望有人能生出憐憫,將她救出這個牢籠。


    可是迴應她的確實土堆落下的聲音和越來越稀薄空氣,惠子的生命也由此走到了盡頭。


    “就因為這種理由?”


    就因為神明這種荒謬的借口,將人活埋進地下,時維突然覺得這個世界有些荒誕。


    退魔劍:0皿0。


    此刻,退魔劍拔出所需要知道的“形”與“真”已經具備,隻差最後的理之景象。


    “在那邊。”


    賣藥郎觀察著天秤倒向的方向,示意時維跟上。


    時維最後看了眼房間裏的管家和桑原家主,終是沒有再說什麽,和賣藥郎一同向裏間走去。


    裏間是一個狹小的屋子。


    時維:……


    說是屋子,時維覺得這裏更像一個髒亂的儲物間,在篝草堆裏,一個瘦骨嶙峋的女孩坐在那裏。


    長期的營養不良讓她臉色蠟黃,隻是依稀看得出對方五官不錯……惠子,如果她出生在普通家庭,也不會最後落到這麽淒慘的下場。


    “你有什麽心願嗎?”


    時維看向目光空洞的女孩,最終還是開口問道。


    “如果有來世就好了。”


    “你的理,我收到了。”


    退魔劍飄至賣藥郎上方,他舉起的雙手向兩邊輕劃,退魔劍便隔空被他拔出,


    自劍出鞘後,賣藥郎身上便被一道道梵文所覆蓋,一開始略顯蒼白的膚色也被黑金色取代。


    時維眨了眨眼睛,確定自己沒看錯後,就將這種奇異的變化歸結到了退魔劍身上。


    時維:……


    所以,果然這個人很有問題;


    不過,客觀來講,對方這種從根源上解決物怪也確實是在做好事。


    要知道,據他的了解,不管是陰陽師還是神明,在斬殺妖物時,都很少會浪費時間去了解妖物形成的原因和他的心願。


    對於他們來說,那就意味著麻煩。


    賣藥郎解決物怪的很快,對他來說,擁有了物怪的形真理,他就是無敵的。


    “請等一下,”


    在賣藥郎背上偌大的藥箱準備離開時,時維出聲叫住了他,“我想請教你一個問題。”


    “比起幫助人類,你似乎更偏向物怪。”


    “是嗎?”


    賣藥郎迴望他,語氣聽上去像是反問,“我以為,你會明白。”


    對他的話再次一頭霧水的時維:“為什麽?”


    賣藥郎不語,隻是用他狹長的眼眸看著他。


    時維:……


    就算你這麽看著我,我也不……等等,他說的該不會是……


    “看來你已經明白了,”賣藥郎道,“形真理是物怪形成的本質,也是需要知悉的真相。”


    “否則。”


    “你也無法做出公正的決斷。”


    聽到這些,時維沉下了目光,看向賣藥郎的目光也帶上了些冷凝,“閣下到底是誰?”


    “我隻是,一個普通的,賣藥郎。”


    說完這句話,他就背上藥箱,繼續開始了他的旅途。


    在他踏出房門那刻,整個幻境轟然倒塌,周圍的天旋地轉,最終變成一片黑暗之地。


    他也在這裏看到那個本該消失的山神,說是神明,瀕臨消失的他現在隻是一堆黑泥,連人身都無法幻化,和普通的妖物也無甚區別。


    “貞一。”


    時維輕喚。


    【主人,我在。】


    月山貞一刀身綻放出金色的光芒,金色的光芒裹挾了整個黑暗之地,這裏不再是苟且偷生的無望之地,而是新神的領域。


    “豐葦原中國,吾為時間維護者,應召而來降臨於此。”


    “在此引起騷亂之者,以時維之名,拂除種種汙穢障壁。”


    時維用貞一斬殺了混濁不堪的泥潭,末了還用狩衣的振袖撣去了空氣中的塵埃。


    “既已消亡,便速速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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