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玨一身素服,在丞相府門前下了禦攆。高大挺拔的身軀立在阮凝雨身旁。


    一看見這個人,阮凝雨便忍不住滿腔的怒火和憎恨。非但沒有起身拜見,竟然連看也沒有看淩玨一眼。


    反倒是淩玨看了她良久。


    淒冷的寒風中匍匐在地上瘦弱憔悴的身影,蒼白的臉色和滿麵的淚痕。觸動起那日朝堂之上的愧疚,隱隱的還有一絲心疼和憐惜。


    連淩玨自己都無法相信,自己的心竟然在這一瞬間被這個女人占據。唯一能夠拿來解釋的便是“一日夫妻百日恩”這句話吧。畢竟這是侍奉自己三年的女人,人在草木,孰能無情。隨著心弦的波動,冷俊的目光漸漸柔和下來……


    原來跪在門口,擋住阮凝雨的一眾家仆紛紛閃躲開來,跪到府門兩側。


    他們奉命攔住王後,可任何人也沒有膽量去阻攔王架。


    一陣匆匆的腳步聲傳來,身著重孝的阮威快步迎到府門口。雙膝跪地叩首道:“罪臣阮威,拜見陛下。”


    淩玨看了一眼阮威,見重孝加身的他,一臉頹然和憔悴,胡子好像幾天都沒有刮了。早沒有了當日朝堂之上的囂張無理。


    淩玨捫心自問,也不禁慨歎了一下自己為了鞏固皇權無可厚非的手段的無情。


    畢竟眼前這個人,為玉花王朝驅逐韃虜,曾經立下過赫赫戰功,也曾和父親一起擁立他稱王。感覺於公於私,自己前來吊唁,都是理性之舉,仁義之舉。也更加明確了,自己接下來該怎樣做。


    “將軍請起。”淩玨一揮手,道:“頭前帶路。”


    阮威恭聲道是,緩緩起身,身形閃向一側,伸手讓淩玨先行。


    淩玨看了看地上的阮凝雨,道:“王後隨孤王一起進去吧。”說著將左手伸到阮凝雨眼前,想要扶她起身。


    阮凝雨抬起頭來,目光正與淩玨望向她的目光相遇。在那俊朗的目光當中,閃著幾分她陌生的溫和……


    隻是此時此刻無論是熟悉的冷漠還是陌生的溫和。對於她來說都沒有任何的意義。


    “謝陛下。”她恭恭敬敬的道謝,沒有搭上淩玨的手,依著身旁的宮娥,艱難的站起身形。但她孱弱的身軀依然在不停的顫抖。


    阮威看了看妹妹,眼中飛快地閃過一絲憐惜。然後憤聲道:“陛下,父親臨終遺言不準這個不忠不孝的女兒,踏入府門半步……”


    淩玨略一沉思,阮威無可厚非的這樣的做法,無論是出於對阮凝雨“失德”的厭棄和憎恨。還是以劃清界限的姿態,向君王表明自己的無辜。他都和自己一樣傷了一個無辜的女人的心。


    而她,一項文文弱弱,中規中矩,又跟他們無情的政治有幾文錢關係呢?


    “王後乃是至親,將軍阻止她靈前吊唁,未免不近人情。今日算是看在孤王麵上吧。”說著再次將手伸向了阮凝雨。


    阮威自然不敢駁君王的麵子,冷冷地看了一眼阮凝雨,歎了口氣。


    “謝陛下,謝哥哥。”阮凝雨恭恭敬敬地向淩玨和阮威道了聲謝。手依然沒有搭上淩玨的手,而是恭恭敬敬的站在淩玨身後,垂著紅腫的眼,修長的睫毛似乎正合心意地擋著視線。


    她不想再與淩玨對視。冷漠的目光也罷,溫柔的目光也好。他似乎想摒棄任何來自那個人男人的信息。以免自己的心再度泛起毫無意義的漣漪。


    淩玨曾經不甚在意這個女人的司空見慣的溫和恭順,更是一次又一次忽視她司空見慣的善良慈悲。但此刻他感覺得到,她貌似司空見慣的恭敬當中蘊含了壓抑卻也壓抑不住的蒼涼和絕望,甚至怨恨。


    他再次感覺到內疚,在內疚中甚至有些氣惱。


    誰允許她跟孤王賭氣?真的造反不成嗎?


    一行人來到了丞相府正堂,正堂早已被布置成靈堂。靈堂上方白綾垂掛,下書鬥大的“奠”字,醒目而淒涼,左右兩邊高掛挽聯。


    一副通體漆黑的楠木壽棺,淒冷孤寂的橫於供案之後。幾根香燭,幾條白翻祭幛,一盞長明燈孤寂地閃爍繚繞。除了十幾個家仆跪在地上一邊燒著紙錢,一邊低聲啜泣著,不見任何一個外人。


    阮凝雨一聲“父親”叫得撕心裂肺,掙脫兩個宮娥的攙扶,撲到靈柩跟前放聲痛哭。


    撕心裂肺,肝腸寸斷的哭聲,惹得眾人哽咽不止。


    好一陣,淩玨揮手示意宮娥們上前攙扶起阮凝雨。望著她不住顫抖似乎隨時隨地都可能倒下的身體。俊朗的眸子泛起一絲憐惜,吩咐道:“扶王後到後堂歇息。”


    宮娥內侍們垂首稱是。


    阮凝雨卻搖搖頭,淒聲道:“我要為父親守靈。”說著倚著宮娥,行到家仆燒紙錢的喪盆前緩緩跪下。黃澄澄的火光,和飄蕩的紙灰的映襯下,原本蒼白的臉色顯得蠟黃。


    她深埋著頭,被淚水模糊了的雙眼看不到淩玨眼中的憐惜,更看不到阮威眼中一閃而過幾閃又迅速掩蓋住的心疼。


    穆晨點燃三炷香送到淩玨手裏,淩玨手持香柱躬身拜了三拜,將香燭插入香案當中。


    阮威趕緊跪拜還禮,感激涕零道:“承蒙陛下親臨祭吊先父,臣感愧於胸,無以為報。”


    淩玨一揮手,道:“丞相精忠為國,鞠躬盡瘁,隻可惜,天妒棟梁,孤王失了一臂!”


    阮威道:“父親深感家門不幸,有辱先祖,故而茶飯不思,抑鬱而終,這一切……這一切還不是拜……王後娘娘所賜。”看了一眼阮凝雨,眼中滿是痛恨。


    阮凝雨渾身顫抖,滿肚子的委屈說不出,淚水又如開了閘的潮水。


    淩玨這次主動閃躲了阮凝雨的目光。甚至故意避開了這個話題。對阮威道:“逝者已矣,將軍節哀!”


    阮威長跪拱手道:“父親臨終遺言,家門不幸,出此敗類,阮家再無顏立於朝堂。縱使連坐,臣亦無怨言……”


    淩玨俊目一閃,道:“將軍言重了,王後之錯,自有王後一力承擔。況且孤王念及夫妻之情,已寬宥王後。又何時提過連坐之說?隻是此事幹係重大,不得不暫時委屈丞相將軍。若查無實據定還爾等清白。”


    阮威再度叩首道:“謝陛下寬宏,父親在天有靈,必感激涕零。”


    一個貌似自慚形穢,委曲求,一個貌似虛懷若穀,寬宏大量。在他們誠摯之極,感人肺腑的語言當中又傳遞著怎樣的信息呢?阮凝雨聽不懂,也真真的不想懂。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玉花王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瀟湘凝雨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瀟湘凝雨並收藏玉花王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