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鶴手,多日不見,近來可好啊?”


    蘇木笑著打了聲招唿。


    相較於頭一次出現在江湖眾人視野中的同福一行人。


    蘇木在江湖上的名氣,無疑要大很多。


    畢竟無垢山莊和劉正風金盆洗手這兩次大事,可都是找來了數以百計的江湖人當做見證,而恰恰蘇木在這兩件大事中,扮演的都是極為出風頭的角色。


    “原來是蘇千戶,不曾想蘇千戶竟然也對我們這江湖盛會感興趣,莫不是有任務在身?”


    陸柏雖然不願意見到蘇木,但明麵上還是要給朝廷麵子,笑著拱了拱手,眼神卻朝著龍嘯堂內瞥去。


    在嶽不群身後,可不就是當初在劉正風府邸的那個江湖月報撰稿人?


    “不是任務,純粹是個人好奇。”蘇木笑了笑。


    陸柏聽到這話,微微一愣:“好奇什麽?”


    “好奇......”蘇木的目光環視一周,最終露出一個古怪的笑容:“嵩山在五嶽聚集上千人馬,和布政使司衙門報備了嗎?”


    “蘇千戶說笑了,江湖朝廷分而治之,隻要不涉及到普通人,便各不相幹,這您是知道的。”陸柏可不會這麽容易被嚇到。


    自從上一次在劉府被打了板子,他可是連夜將大明律給背了下來。


    尤其是關於江湖之事處理方麵。


    “說的也是。”見陸柏沒有被唬住,蘇木也不失望,而後朝著同福客棧眾人的方向看去。


    陸柏也順著他的方向看去。


    見到被保護著的幾個人中,有兩人丁點內力都沒有,內心瞬間變得不安起來。


    果不其然,下一刻,蘇木便開始拿著兩人做文章。


    “仙鶴手既然了解過大明律,那可知曉對武者對普通人出手的罪名?”蘇木笑著問道。


    陸柏不做聲。


    他不知道嗎?


    自然是知道的。


    但正是因為知道,他才不能說,否則就是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但是不說......


    “看來仙鶴手的大明律還沒有讀熟,呂兄,你給他提個醒。”蘇木朝著唯二的普通人呂秀才開口道。


    呂秀才聽到這話,便如數家珍的背了起來。


    他這幾天在備考。


    除了四書五經,大明律同樣是複習的範圍。


    “......,武者若對平民出手,按謀逆罪論處!”


    聽到這話,原本被打趴在地的江湖俠客,冷汗蹭的一下就流下來了。


    他們雖然沒看過大明律。


    卻也知道謀逆是死罪。


    “蘇千戶,那兩人並未受傷,我等也未想過主動去傷害他們。”知識決定命運,陸柏忍不住為自己辯駁起來。


    同時也找出大明律內的條例,為自己背書。


    聽到他同樣開始背誦,佛印身邊的皇帝,忍不住眼角微微一抽:“這些也是大明律裏麵的內容麽?”


    “有的黃公子,分別是第十一卷第七章第五條,以及第十一卷第八章第二十二條。”


    呂秀才點點頭解釋道。


    本朝太祖當年起義,也借助了不少江湖力量。


    所以在建國後,便針對武者,單獨設立了一冊律法條文。


    另一邊,蘇木聽到陸柏熟練背誦出的法律條文,也忍不住鼓起了掌:“仙鶴手不愧是仙鶴手,如何懲處沒有背全,如何減輕刑罰你倒是門清。”


    “蘇千戶過譽了。”


    盡管知道對方這是在嘲諷,陸柏依舊沒有表露出生氣的情緒。


    針對錦衣衛,最好的辦法,永遠都不是暴力抵抗,而是以律法條文,來約束對方的行動!


    “蘇千戶,可否聽貧尼一言?”


    定閑師太上前,朝蘇木行了一禮。


    “師太請講。”


    江湖從來都是以實力說話。


    蘇木雖然不怵定閑,但也不想給朝廷平白招惹一個宗師中期的敵人。


    “阿彌陀佛。”


    定閑師太宣了聲佛號,又看向一旁的陸柏。


    “師太請講。”


    陸柏同樣不敢招惹定閑,當即謙卑開口。


    定閑師太這才說道:“事情的起因,乃是衡山派的三名弟子,據貧尼所知,應當是昔日莫掌門在任時的徒眾,按遠近親疏,這三人才是衡山嫡係一脈,莫大掌門昔日接任,隻言說是代為掌管,如若五嶽並派,未來江湖上將再無衡山派,三人不滿也是理所應當......”


    “師太此言不妥,五嶽並派乃是惠及全派的大好事,豈能讓他們三個,拖了全派的後腿?我數百衡山弟子都不介意放棄數百年基業,他們又如何舍不得?”


    魯連榮聲音有些含糊不清,但總歸還是能讓人聽懂。


    隻是這話吧。


    乍一聽沒什麽問題。


    但稍微知道些內幕的,臉色盡皆有些古怪。


    這就是傳說中的慷他人之慨?


    老人死後,一群沒有繼承權的義子,吵吵著要將老人家中的古董拿去討好上司,換取更多的利益,然後還要站在道德的製高點,反過來埋怨親兒子的不是?


    “我呸!你們真是不要臉!”周敦儒忍不住啐了句髒話。


    魯連榮也意識到了自己言語失當,連忙找補道:“就算要考慮他們三個的意見,那我師兄莫大辛辛苦苦為衡山操勞數年,難不成就沒有一點功勞嗎?”


    “那你的意思是?”定閑師太看向他。


    “除非莫大師兄開口,否則恕我不能答應!”魯連榮說的十分堅決。


    不過在知曉事情內幕的定閑師太等人看來,這話就多少有些不要臉了。


    莫大被重傷的消息都是你透露出來的。


    他能不能來你心裏還沒點逼數嗎?


    然而正當魯連榮自信滿滿的時候,便聽一道蒼老的聲音響起:“老朽支持陸師侄,祖宗基業,不能拱手讓人。”


    此話一出,魯連榮的表情瞬間就僵住了。


    莫,莫大?!


    他連忙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隻見人群中,走出一個枯瘦的身影,頭戴鬥笠看不清楚容貌。


    但即便是不看臉,那聲音魯連榮也熟的不能再熟。


    “師兄你怎會在此?!”魯連榮瞪大眼睛,看那老者將鬥笠摘下,露出一張幹瘦猶如老樹皮的臉。


    “怎麽?老朽能出現在這裏,你好像很失望?”莫大看著他,明明在笑,但笑中卻滿是冷意。


    “怎麽,怎麽會,隻是師弟先前聽謹言說你被......”


    “被白板煞星打成重傷,少說也要三五日才能複原,對不對?”莫大捋了捋胡須,眼中滿是嘲弄:“謹言要是不這麽跟你說,你還有左冷禪能相信老朽不能到場的消息麽?”


    “你騙我!?”魯連榮猛地轉頭,看向殿內的蘇瑾言。


    然而,蘇瑾言見到莫大的反應,卻是意外、驚喜,皆是真情流露。


    “他沒騙你,隻是我連他一起騙了。”莫大笑著說道。


    “老朽的確被白板煞星重傷,但有這位蘇千戶在,老朽這點傷勢又算得了什麽呢?”


    左冷禪便是再豪橫,也決計不敢對朝廷千戶出手,所以莫大可以放心的將蘇木的高絕醫術透露出來,也算是為其揚名。


    “莫大先生過譽了。”蘇木自謙道。


    魯連榮踉蹌退後兩步,顯得有些不知所措。


    好在這時,陸柏上前一步:“莫大師兄,便是你身為衡山掌門,可這五嶽並派,乃是惠及武林同道的大好事,你如此拒絕,莫不是也貪圖......”


    “你想用對付天門道長的方法來對付我,說老朽也貪圖掌門之位?”莫大先一步打斷了他。


    “難道不是麽?”陸柏強硬道。


    “既然你說老朽貪圖掌門之位,那這掌門之位,老朽讓出去。”莫大灑脫一笑,看向身後的人群中還有些怕生的莫小貝,道:“小貝師侄,這衡山派,本就是你莫家的百年基業,老朽蒙受恩師關照,方才賜下莫姓,後在眾位師伯同門的推舉下,忝任衡山掌門一位,已有數載,如今這掌門之位也是該物歸原主了。”


    “衡山莫大,見過掌門人。”


    說著,莫大朝莫小貝的方向行了一禮。


    莫大開口後,最先接話的並不是蘇瑾言等一眾衡山弟子,而是陸一鳴三人。


    “陸一鳴,見過掌門人!”


    “周敦儒,見過掌門人!”


    “祝小芸,見過掌門人!”


    三人涕淚橫流,盼著一天盼了快三年了。


    “我......”


    莫小貝先前還挺威風,現在卻有點怯場,好在一旁的佟湘玉輕輕推了她一把:“去吧,你哥還有你爹都在天上看著呢,別讓他們小瞧了。”


    莫小貝聽到這話,遙遙朝天空中看去,仿佛真的在雲層中看見兩道虛影,正在給他加油鼓勁。


    那個不著調的哥哥,手裏還抱著一垛糖葫蘆,仿佛在說:“小貝幹的漂亮,這一垛糖葫蘆,是哥給你的獎勵。”


    “嗬嗬嗬。”莫小貝傻笑兩聲,肩膀又被佟掌櫃推了一下,迴過神來,擦了擦口水,上前兩步:“都起來吧!”


    “是。”


    莫大帶頭,陸一鳴三人同樣起身。


    “莫掌門,我衡山同不同意五嶽並派?”莫大恭敬的開口。


    “讓他們做夢去吧!”莫小貝笑著說道。


    “謹遵掌門人之命!”


    莫大又躬身行了一禮,而後看向陸柏:“陸師弟,你也都聽見了,掌門人不同意並派?”


    “你!”


    陸柏萬萬想不到莫大竟然給他玩這一手。


    同時也錯算了衡山的情況。


    不同於泰山,衡山莫大即便是讓出了掌門人之位,新任掌門同樣不會同意並派。


    “師弟,既然新任衡山掌門已經表態,那便問問餘下兩派的態度吧。”


    左冷禪體內的經脈雖然還處於被封鎖的狀態,但已經衝開了一小部分,宗師感知正在逐漸恢複,對於殿外的情況了如指掌,同時也可以施展類似於傳音入密這種小手段。


    陸柏聽到傳音,微微頷首,而後望向定閑師太:“衡山已經表態,不是師太是何打算?”


    定閑師太仍有些猶豫。


    “其實我一直有件事沒怎麽搞懂。”


    忽然,一段對話,傳入了眾人的耳朵。


    率先開口的,是先前打了魯連榮的成是非。


    話音落下後,又有一個稚嫩的童音跟上:“哦?成大哥什麽事情沒搞懂?”


    成是非又道:“我在好奇,我們中原武林,難道就隻有五嶽劍派是名門正派嗎?”


    此話一出,在場的五嶽劍派之外的江湖人,皆有些不滿。


    隻有五嶽劍派是名門正派,那他們這些人是什麽?


    小道士又問了:“為什麽會這麽想?”


    成是非:“你想啊,左盟主說魔教愈發猖獗,隻有五嶽劍派合並唯一方能抵擋,這也是惠及中原武林的大好事。”


    小道士:“左盟主說得有問題?”


    成是非:“那武當少林呢?還有峨眉丐幫,還有在場的這些江湖中人,他們難道不是江湖正派的一份子?”


    小道士:“那你的意思是?”


    成是非:“要我說,左掌門幹脆格局大一點,合並一個武林派出來,將武當少林峨眉丐幫都囊括在內,力往一處使,勁往一處打,到時候再選一個武林掌門出來,不是更好?”


    小道士:“還別說,真有點道理在裏麵。”


    成是非:“是吧是吧!”


    這則對話平平無奇,甚至還有些乏味,但聽到這話的江湖眾人,第一時間竟然覺得還真有那麽幾分歪理。


    可殿內坐著的少林武當,卻有些坐不住了。


    武林派?


    當著錦衣衛的麵說要統一武林?


    這朝廷能讓?


    要知道,朝廷放任江湖發展的一個前提,就是江湖人的存在不能威脅到朝廷的統治。


    若是真成立了武林盟,恐怕迎接他們的就是朝廷的大軍圍剿了。


    順便一提,其實江湖和朝堂的整體格局並沒有太大的區別。


    朝廷有貪官清官,江湖也有正道邪教。


    如果以棋盤而論,無論是貪官清官,正道邪教,都是棋子。


    而各自的棋手,則是皇帝與江湖上的豪門大派。


    皇帝扮演棋手下棋,目的是維持王朝統治。


    而江湖棋手的目也很簡單——讓江湖保持爭鬥,不斷的消耗實力,達到一個不會被朝廷忌憚的閾值。


    日月神教,便是少林選出來的‘貪官’棋子。


    隻有保留這個‘貪官’,名門正派這些‘清官’才能一致對外。


    隻有這世界上還有邪魔歪道,江湖的正道門派才能以‘正道’自居。


    不然,真當一個沒有大宗師坐鎮的日月神教能在中原武林蹦躂這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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