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撅了撅嘴:“當然不服氣了。哪有從采女一下子晉升到婕妤的道理?我們朝自開國以來,還從未有此先例啊!”


    “未有先例就表示不會發生了麽?”


    琳琅還是忿忿不平:“據奴婢所知,采女晉封,最高的也就是蘭寶林這一級的了,絕大多數都是選侍,頂多也就是貴人、采儀。玉禹卿不僅能到寶林這一級,甚至還能跳過才人、美人,這還不夠讓人不服氣的呀?”


    邢若蘭滿不在乎:“琳琅,你都跟了我幾個月了,怎麽還不明白,我何時計較過其他的女子是升是貶,或者能不能得到陛下的恩寵,能得多少?這些跟我有什麽關係?”


    “蘭寶林……”琳琅頓時語塞。


    “沒話說了吧?”邢若蘭輕輕一笑。


    琳琅歎了口氣。


    “對了,後天的冊封大典,你替我看看穿什麽衣服過去好。那天的主角是禹卿,我們不要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免得風頭蓋過了她,被其他人詬病那就不好了。”


    琳琅暗自感慨,隻好苦笑道:“那奴婢現在就去幫蘭寶林瞧瞧。”


    說罷又像是想起了什麽:“蘭寶林既不是在想這些事情,那方才奴婢見你一直在發呆,蘭寶林到底在想什麽呀?”


    邢若蘭的笑容漸漸消失了,她神色一凝,站起身來放眼遠眺,輕歎一聲:“嬋娟的事情,隻怕還沒有真正過去。”


    “啊?”琳琅一愣,驚道,“蘭寶林為什麽這麽說?”


    邢若蘭轉過身來看著琳琅,秀眉微鎖:“琳琅,我一直把你當知心人,所以,這件事我也不用瞞你。”


    “多謝蘭寶林信任。”琳琅心下感動,對邢若蘭深深一福。


    邢若蘭悠悠道:“那天在大殿上你也聽見了,許美人問嬋娟,她什麽時候知道她爹的死就和許禦史有關?可是嬋娟並沒有迴答。”


    “是啊,那又怎麽樣?”琳琅一臉迷茫。


    “許禦史官職特殊,即便真的有了確鑿的證據打算參倒某位官員,那也隻會密奏陛下,請陛下裁度,而絕不會大張旗鼓地讓其他人知道是自己所為。我朝慣例,被參奏的官員如果被定罪,其家眷是絕不可能知道究竟是何人參奏的才對。嬋娟可是洪禮的嫡親血脈,又被早早就被貶入宮,怎會知道是許禦史參奏的洪家?”


    琳琅若有所思:“蘭寶林的意思是,有人故意把這個消息透露給了嬋娟?好借嬋娟的手……?”


    邢若蘭麵有憂色:“恐怕隻能是這樣。”


    琳琅緊鎖眉頭:“那照蘭寶林這麽說,嬋娟就是個替罪羊。現在死了,一了百了,也再沒有人繼續追究下去了,隻是便宜了那個幕後真兇逍遙法外。蘭寶林,是不是這樣?”


    邢若蘭點了點頭:“你說的不錯。隻是我現在不知道,那個人又是如何知道洪家與許家的恩怨?她自己又和許美人有什麽過節?”


    “許美人一向言行謹慎,她進宮得寵那會兒也沒有一絲一毫的張揚霸道,為人謙遜得很,宮裏邊對她的風評都挺好。按理說,她這性子哪會得罪什麽人呐?別人得罪她,她不計較倒是真的。”


    “那……”邢若蘭心頭忽然一沉,“難道,那個真兇也跟許禦史有過節,所以,才會借嬋娟之手報複許美人?”


    琳琅忙道:“想來也隻有如此解釋才說得通了,那蘭寶林打算怎麽做?”


    邢若蘭卻頹然道:“一切都隻是懷疑而已。況且,現在連個嫌疑人都沒有,更別說證據了,我也不知道該怎麽做。”


    她的目光越放越遠,半晌,才化作一聲苦澀的歎息:“或許,我根本就不應該管那麽多。”


    “蘭寶林……”琳琅見邢若蘭臉色不好,不免擔憂起來。


    “好了,”她忽然笑了,“怎麽越說越深沉了?這件事隻有你我知道,我們都要把它咽進肚子裏。從現在開始,我們隻要注意觀察宮裏的人就好。倘若真能發現端倪,到時候再稟告皇後,讓她裁斷也不遲。”


    琳琅應了聲“好”,主仆二人便岔開了話題,不願再多想這等自擾之事。


    ——


    六月二十三日乃欽天監監正呈報的近一個月中最好的黃道吉日,最適宜舉行大型典禮以及婚嫁事宜。


    麟德宮上下裏外一片鮮豔的紅色。宮娥內監們早已布置好了一切,處處張燈結彩,喜慶無比,每個進到麟德宮的人都無不驚歎。相較前些時日承平公主的壽宴,今日的麟德宮顯然要壯麗得多得多。


    胤瑄多次囑咐太常寺要將今日的冊封大典打理得井井條條,務求任何細節都要盡善盡美,太常寺上下自然不敢怠慢:要知道玉禹卿可是現下皇帝身邊最得寵的人,他們當然得罪不起。


    而多日來的辛勤忙碌終於換來了胤瑄的肯定。他端坐大殿主位,四下打量,越看越滿意。


    後宮眾人比上次承平公主壽宴時更為積極:吉時選在巳時三刻,而辰時時分,幾乎所有人都到了。再仔細一瞧,眾人就像是事先約定好了的一般,個個打扮得清清淡淡,無甚裝飾,就連一向我行我素的淑妃也沒有穿戴得多麽花哨,隻是一襲杏紅宮裝,頭上配了同色的花飾,而皇後和順昭儀也不約而同地簡約起來。可太後不知怎的,這麽多年來,竟然破天荒第一次也要來參加這次的冊封儀式,隻是因為每日早上都要禮佛,所以要最後才會到來。


    “啟稟陛下,吉時馬上就要到了,可以開始了。”過了一陣,欽天監監正在殿外反複觀察了一番日晷和漏壺,終於稟報了上來。


    胤瑄點了點頭,便有鳴讚官開始唱禮了。


    因為這次是封婕妤,儀式上比不得封嬪封妃那樣繁瑣,相對來說要簡單一些。但是為了表示對玉禹卿的重視,胤瑄還是堅持破了祖製,特意加了授金印這個環節。而事實上,手持金印的隻能是嬪以上的妃嬪。


    鳴讚官宣了玉禹卿進殿之後,無數隻眼睛便齊齊黏在了一處。


    香風拂動,眾人隻覺眼前一亮,不由都微微張大了嘴——隻見玉禹卿一身大紅禮服,裙擺長長地拖在地上。小夜淙兒在左右分別扶著她,緩慢而沉穩地一步一步走進來,身後還跟著一串宮娥。


    她臉上的妝容顯然經過了精心修飾,為了配合今天的喜慶,眉間還特意點了一個大紅色蝴蝶模樣的花子。乍一看去,原本就絕美的麵容就更為大放異彩了。她的發絲被一絲不苟地盤了起來,發間點綴著金釵和金步搖。她每走一步,金步搖便搖搖晃晃,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響,靜中有動,相得益彰。一紅一金,玉禹卿往麟德宮上就這麽一站,霎時便光芒萬丈,華麗非凡,晃得眾人直喊睜不開眼。


    待她在殿中站定,小夜淙兒這才輕輕放開她,她盈盈拜倒,向皇帝和太後等人行禮,聲音說不出的婉轉動聽。


    “免禮免禮,快起來吧!”胤瑄笑意蕩漾,忙伸手示意。


    小夜二人忙上前扶起她,她站穩之後,慢慢抬頭看著胤瑄,見他正一臉的驚豔,心下大快,不由嫣然一笑,生出無限的嬌媚來,他頓時身子一酥,神思更專注於她,絲毫不願移開視線。


    鳴讚官即刻展開聖旨,朗聲宣詔:“諮爾江南道揚州府鬆陽縣縣丞玉延慶次女玉禹卿,柔嘉成性,淑慎持躬。動諧珩佩之和,克嫻於禮。敬凜夙宵之節,靡懈於勤。職宜佐內,備資四德之賢。朕以爾譽重椒闈,德光蘭掖,茲仰承皇太後慈諭,以金印進封爾為正五品璟婕妤。懋讚坤儀,迓鴻庥之方至。爾其秉承聖訓,篤孝思進。欽此。”之所以這封號是“璟婕妤”,也是胤瑄為了紀念兩人的一番際遇而特別擬定的。


    這時,便有尚禮女官捧了金印呈給玉禹卿,她穩穩接了,柔聲道:“臣妾謝陛下恩典,謝太後恩典。今後必定端正為人,小心行事,一切謹遵陛下、太後和皇後娘娘的教誨。”


    “好了好了,跪在地上這麽久,還不快起來?別弄疼了膝蓋。”胤瑄憐惜道。


    玉禹卿聽了,自然暖意盈懷,禮貌謝了兩句,還了他一抹情意綿綿的深笑。


    然而殿中數人,又有誰不嫉不妒?玉舜凝更是恨得氣急攻心。


    兩人這般卿卿我我,太後無奈,隻好輕輕咳了一聲,向胤瑄遞了個眼神,他一下子會意,頓覺有點羞赧。


    太後隨後賜了一對玉如意給玉禹卿,皇後又訓誡了一番,樂工奏樂,以舞慶賀,時至午時,鳴讚官終於大聲宣布“禮成”。


    小夜淙兒互看一眼,大為欣慰。


    玉禹卿更是心海翻騰:一想到終於苦盡甘來,與胤瑄正式結為了夫妻,實在是有說不出的激動,抑製不住熱淚盈眶。隻是她怕眾人看見,連忙悄悄忍了迴去。


    誰知就在這個時候,大殿之外,忽見一個內監跌跌撞撞地奔來,也不顧許多,一下子撲倒在地,倉皇對胤瑄道:“啟、啟稟陛下,不好了!”


    胤瑄頓時滿臉不快,沉臉喝道:“放肆,你不知道這是冊封大典嗎?這樣冒冒失失闖進來成何體統?”


    那內監擦了擦汗,連忙惶聲道:“可、可是陛下,奴婢真、真的有要事稟告,請陛、陛下恕、恕罪!”


    “行了行了,”胤瑄不耐煩地擺擺手,“究竟出了何事?”


    那內監乃是營造司的人,此刻他吞了吞口水,定定神之後正色迴道:“啟稟陛下,方才奴婢們在鑒湖邊上種樹,結果翻土的時候發現了一塊石碑,上麵寫了些字,好像不太、不太吉利。”說到後麵,聲音越來越小。


    “什麽不太吉利?”胤瑄心煩意亂。


    “陛下,”內監皺著眉說,“奴婢聽說,前朝也出過這種事。奴婢們挖出的石碑,好像、好像是什麽天降神示……”


    “天降神示?”太後一愣,繼而轉向胤瑄,憂從中來,“皇兒,哀家也曾聽聞在前朝神龍年間,有一次宮裏翻種梅林,結果挖出了一塊陳舊的石碑,上麵寫了兩句詩,大概的意思是說,宮中有一位姓彭的妃子會害死隆慶帝。前朝一片震驚,將此視作神示。但隆慶帝心軟,沒有殺這位妃子,後來這位妃子便被幽禁了起來,以擋災禍。”


    胤瑄聽了,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


    而玉禹卿則渾身打了個激靈:偏偏在冊封大典這天挖出這塊見鬼的石碑來,難道此事和我有關?世上哪有這麽巧的事?


    沒容她多想,胤瑄便霍然起身,帶領著眾人往鑒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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