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禹卿秀眉緊蹙:記得淙兒說以前因為侍奉嬪妃犯了錯才被趕到浣衣局的,這樣看來,她以前的主人難不成就是這個易寶林?否則這宮婢也不會說“以前”了。


    淙兒的臉上隱隱顯出一絲強忍的憂憤,她訥訥道:“奴婢從來都笨手笨腳不會辦事,不過在浣衣局一向都規規矩矩,秦主事從來都未曾責罰過奴婢。”


    話還沒說完,那圓臉宮婢就已經止不住狂笑起來:“寶林都聽見了吧?淙兒這丫頭以前擺明了是不願意在寶林這兒當差,才一向毛毛躁躁心不在焉,甚至還燒掉了陛下賞賜給寶林的珍貴衣物,這會兒到了浣衣局倒還規矩起來了,豈不怪哉?”


    “哦,是嗎?”易寶林聽她說完,慢慢悠悠仰著脖子轉過臉去看著淙兒,似笑非笑。


    “沒有的事,請易寶林不要誤會。”淙兒聽得此話,焉有安心之理?


    然而易寶林和這個宮婢是什麽脾性的人,她在易寶林那裏當了一


    年多的差,又豈能不知?看來今天,注定要被她們奚落一番了。


    “誤會?”那宮婢故意提高了聲音,“誰誤會了?寶林的衣服被你燒了還沒讓你賠呢!你知不知道光這件衣服,你不吃不喝幹三輩子的差都掙不迴來?”


    “是奴婢的錯,是奴婢不小心,是奴婢蠢笨。”淙兒的身子開始不停顫抖。


    “唉算了珊瑚,你沒看見淙兒都被你嚇成什麽樣了麽?”易寶林揮揮手,身子微微前傾,纖長的手指托起淙兒的下巴,“嘖嘖”連聲。


    那名叫珊瑚的圓臉宮婢看戲一般饒有興趣地看著淙兒。


    “喲,淙兒啊,以前你在我的宮裏,那也算是細皮嫩肉了,怎麽才幾個月不見,你倒是皮膚也黑了臉也瘦了?是不是浣衣局待你不好啊?”易寶林連連搖頭,似乎覺得很惋惜。


    “沒有沒有,奴婢在浣衣局很好,有勞易寶林惦記了。”淙兒被易寶林等人逼得心酸難忍,卻又偏偏不能發作,玉禹卿在一旁暗暗緊攥著雙拳,隻覺胸口一股惡氣鬱結不舒。


    “易寶林,你看,說來說去,淙兒還是覺得在寶林這裏當差要比在浣衣局當差苦多了。”珊瑚又湊上來攙和,“所以,別人寧願在浣衣局沒日沒夜地洗衣服,也不願意在寶林麵前出現呐!”


    易寶林忍不住輕笑起來:“你這丫頭。”


    這兩人在這兒輕輕鬆鬆地說笑,但淙兒可再也忍不住了,她“撲通”一下跪倒在地嘶聲道:“奴婢絕對沒有這麽想過,是奴婢手笨,毀了易寶林的衣裳,惹得易寶林不高興,不能在易寶林宮裏做事,是奴婢沒有這個福分,還請易寶林明察!”


    聽完這番話,玉禹卿閉了閉眼,生生咽下一口氣,但覺喉嚨痛得緊。


    然而易寶林的氣竟然絲毫都沒有消。


    “明察?”易寶林突然冷笑,一張美麗的臉龐瞬間陰雲密布,“還察什麽察?陛下賜給我的那件衣裳,你知不知道有多名貴多重要?你這笨丫頭倒好,竟然撞倒熏爐,把炭火都灑在上麵,活活地把衣服給燒出了幾個大窟窿!要不是昭嬪娘娘剛好在場,替你這笨蛋說了好話,這才讓你進了浣衣局做工。否則,就是把你趕出宮去都難消我心頭之恨!”


    “啪!”易寶林越說越氣憤,話音剛落,一個響亮的耳光便硬生生地打在了淙兒的臉上,頓時白皙的臉頰立刻顯現出幾道清晰的紅印來。


    “啊!”淙兒吃痛,慘叫一聲,這一耳光的力道讓她毫無防備,頃刻斜摔在地。


    “淙兒!”玉禹卿失聲大喊,趕緊去扶她。


    “不許拉她!”誰知易寶林一聲斷喝。


    玉禹卿愣了愣,淙兒連忙朝她拚命搖頭,示意她不要跟易寶林硬碰硬。她的手停在半空中,一時怔忡。


    “誰敢幫這個死丫頭就是與我為敵!”易寶林還嫌不夠,繼續喝罵。


    淙兒緊咬牙關,努力控製不讓淚水湧出來,她捂著腫痛的臉,使勁低頭:“請易寶林息怒,不要因為奴婢氣壞了身子。”


    玉禹卿氣得頭腦一片空白。


    “珊瑚!”易寶林朝身後的珊瑚喊道。


    “寶林有何吩咐?”珊瑚上前應道。


    易寶林輕輕“嗯”了一聲,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淙兒麵前的衣籃,珊瑚立刻會意。


    她一把抄起衣籃,用力一甩,“嘩啦啦”,衣籃裏的衣服部應聲被拋進了旁邊的水池裏。


    “我的衣服!”淙兒失聲驚唿,一時之間什麽也顧不得,便往水池跳了下去!


    “淙兒!”玉禹卿完沒有想到淙兒竟會自己跳下去,瞬間呆若木雞。看著淙兒在水中掙紮,就快沉入水底,自己偏偏不通水性,頓時又急又怕。


    “你們還愣在這裏幹什麽,趕快救人呐!”玉禹卿衝著目瞪口呆的易寶林等人大喝一聲。


    “這這這……”珊瑚根本沒想到淙兒會有如此舉動,此刻徹底結巴了。


    玉禹卿驚慌不已,正待四處尋找長竿一類的物什搭救淙兒時,卻聽“撲通”一聲巨響:難道有人入水了?!


    玉禹卿猜得一點兒都沒錯。


    在眾人驚異的目光中,一抹白色的身影沒入水中,一個猛子紮下去,迅速撈起了已然嗆水昏迷的淙兒,很快便劃到了水池邊,在玉禹卿的幫助下,先將淙兒抱了上來,那人緊接著也上了岸。


    “淙兒,淙兒,你快醒醒啊!”玉禹卿連忙急亂拍打起淙兒的臉來,那人卻一下子跪在地上,說了聲“讓我來”,便將雙手交疊在淙兒的小腹上用力按壓了幾下,雙眼緊閉的淙兒突然有了動靜,身子一個起伏,“咕嚕”一下將方才吃進去的水部吐了出來,直到此刻那人才算是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臉上終於有了一絲笑意。


    “淙兒!”玉禹卿大喜喊道,趕緊幫淙兒捋開緊貼在臉上的濕發,掏出手絹來幫她擦了擦臉。


    見淙兒雖然還在昏迷之中,但總算是緩過氣來了,玉禹卿身子陡然一鬆,這才對著那人深深頷首道:“多謝相救!”


    那人淡淡笑答:“本王路過此地,見這姑娘落水,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又何足掛齒?”


    本王?玉禹卿大吃一驚,等到此時方才注意到,麵前這人盡管因為落水之故衣衫不整,好好的發髻也有些散了,淩亂地貼在臉上頸上,但舉手投足之間卻自有一番不凡氣度。


    “信王殿下?!”


    易寶林和珊瑚等人齊齊失聲一喊,這才緩過神來,趕緊對著那人行禮,但是個個都埋著頭,似有些害怕他。


    信王殿下?哦,就是當今皇帝一母同胞的七弟司空胤瑋?據說信王平生最討厭朝政國事,終日隻喜歡遊山玩水寄情天地。由於皇帝與他甚為親厚,所以在皇帝登基之後,便把富庶的信州給了胤瑋做封地。然而他很少在自己的王府裏住,總是喜歡帶著一兩個小跟班大江南北的到處跑,哪裏有什麽遊河、擂台比武、花燈節、辭賦比賽這種事情,胤瑋絕對是第一個跑過去的人。


    “奴婢參見信王殿下!”玉禹卿收迴思緒,趕緊站了起來。


    “不必多禮。”


    “謝王爺。”眾人道謝。


    然而易寶林等人還是不敢直視胤瑋。


    “易寶林,”雖然對方隻是一個品級較低的嬪妃,按例親王遇見嬪位以上的嬪妃才會互相施禮,但胤瑋仍然朝她躬了躬身,以示尊敬,“請問一下,這丫頭是你以前的人嗎?”胤瑋突然道。


    易寶林愣了愣,旋即點了點頭。


    “既如此,為何對舊人這般無情?是何道理?”他忽然麵露慍色,像精心畫出來的墨眉也倏然擰了個結。


    “王爺,聶雲淙是仆,我是主,就算我對她無情,也沒什麽不妥吧?”易寶林被胤瑋這冰涼的神態惹得有些惱怒,幹脆也冷下臉來迴應。


    “好,易寶林都這麽說了,本王當然更是無話可講。”


    胤瑋淡淡冷笑,隨即彎下腰去抱起還在昏迷的淙兒,對玉禹卿說了句“去太醫署”,便轉身就走。


    易寶林正納悶著胤瑋緣何對一個小宮女這麽上心時,卻聽幾步之外的他迴頭不高不低來了一句:“本王雖然向來最不喜歡是是非非,但今天碰到這等事,本王一定會稟明皇兄,請皇兄聖裁。”


    說著頭也不迴大步向前,玉禹卿聽了這話心中自是歡喜,看著臉色蒼白的淙兒欣慰地笑了。隻留下易寶林和珊瑚一幹人等麵麵相覷,急得手足無措:如果鬧到皇帝那裏,隻怕這事就不好收拾了呀!


    ——


    太醫署。


    床上的淙兒經過太醫的診斷和治療之後已無大礙。隻是由於受了驚寒,濁氣已入經脈,故還需要些時日調養才能完康複。此時半昏半醒的淙兒在被玉禹卿灌了湯藥之後又昏睡過去了。


    “今天要不是王爺出手相救,恐怕淙兒早已兇多吉少。奴婢和淙兒姐妹一場,現在她既不能道謝,那就讓奴婢替她謝謝王爺救命之恩吧!”待安頓好一切,玉禹卿終於離開了床榻,對胤瑋拜倒在地。


    “快快請起。”他趕緊伸手示意道,“本王說過,舉手之勞而已,不用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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