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江上,一條滿是歲月痕跡的漁船,靠著補丁摞補丁的風帆勉強逆流而上。


    船上有兩人,一個大和尚,和一個渾身籠罩在黑色長袍中的幹瘦男人。


    進了四月,寒江上往來行船頗多,漁船雖破算得上少見,但還算不上罕見,故而也沒有人去在意。


    行船到了春神山外天色已經黑了下來,大和尚坐在船板上自顧自的念著經,幹瘦男人獨自操弄著風帆將船靠岸,找了個生長在岸邊的樹木,用繩子拴緊。


    大和尚停止念經,睜眼開口道:“老衲說了,有老衲在,不用栓繩子,船跑不了。”


    幹瘦男人一言不發,自顧自的忙碌著。


    他趴在一旁,將白玉般的手伸入寒江之中,靜待盞茶時間後,抬手便是一尾十幾斤重的寒江草魚。


    大和尚瞥了他一眼,嘟囔道:“出家人,吃素。”


    幹瘦男人也不理他,生起火爐開始燉魚湯,另一個火爐則是在燜著米飯。


    沒多久,飯香彌漫。


    幹瘦男人放好碗筷後,伸手把火爐上的魚湯連同鐵鍋一起放在桌子上,這個過程幹瘦男人的雙手極穩,沒有感受到一絲一毫的疼痛。


    看到他又去盛飯,大和尚無奈道:“你是僵屍,當然感受不到疼痛。”


    把兩碗飯放在飯桌上,幹瘦男人盤膝坐下,開口說了一個字:“吃。”


    這一幕場景,在這一路上不知發生了多少次。


    大和尚有些無奈,拿起碗筷,夾了一大塊魚肉塞進嘴裏,又用湯勺盛了些魚湯,澆在了米飯上。


    “和尚,你不是說你吃素麽?”幹瘦男子問道。


    大和尚咀嚼的動作頓時停了下來,手懸在空中,筷子好似要夾住江風一般。


    “你舍得說話了?”大和尚問。


    幹瘦男人這一路,和他說話都是一個字一個字的往外蹦,又非有言語障礙,看起來像極了性格使然。


    感受男子微微搖頭,歎了口氣後說道:“以前做夢能有修為再身,現在不到一年就已經進了五品,卻又覺得這修為沒什麽用。也許你說的對,我雖非人,但要嚐試做個人。”


    大和尚欣慰的點頭。


    這一路行來,幹瘦男人話語很少,行事怪異,他沒少勸解,隻是並沒有什麽用。


    今日看來,這小子不是沒聽進去,而是懶得改。


    這二人,和尚正是殺生寺的覺寒,幹瘦男子,則是陳玄策少有的朋友,小胖子範玉。


    夜幕降臨,點點漁火點綴著寒江。


    覺寒盤膝而坐念著經,範玉坐在他身旁也在念著經。


    隻不過一個念的是殺生寺的佛經,另一個念得則非人言。


    弦月掛在東方天空時,覺寒長歎一口氣,說道:“小子,你念鬼語,能不能離我遠點?哪兒有在活人麵前用鬼語念經的?”


    道家鬼語術,非三品陽神境不可念。


    此時的範玉不過是五品鐵僵,卻能流利誦念。初時覺寒很是震驚,這一路從大東山走來,範玉身上各種違背常理的東西實在是太多,現在他已經見怪不怪。


    就是這鬼語術,他一個二品倒不是聽不了,隻是一直聽,心煩的很。


    範玉也不理他,自顧自的繼續念。


    覺寒無奈,縱身而起,進了一旁的山林之中。


    覺寒走後不就,範玉睜開雙眼。


    之前還似常人的眼睛,此時一片黝黑。


    從他睜眼開始,漁船周圍水中開始有陰影浮現,隨後越來越多。


    無數陰影朝著漁船蜂擁而來,到了船底後消失不見。


    範玉蒼白的臉上,浮現一抹紅色。


    額頭上指甲蓋大小幹枯的皮膚,逐漸變得細膩圓潤,等這塊皮膚和周圍皮膚變成同一種顏色之後,範玉長出了一口氣。


    他雖入了五品,但神僵功法卻還差一些。


    原本在青雲寺的陰穴之中再等上一個月,便能修行到位,可以以常人形象行走人間。


    但他不想等,覺寒以來,他撒了謊,就和覺寒一同出了大東山。


    這一路,不知吞噬了多少冤魂,這最後一處屍斑終於祛除。


    朝陽升起,覺寒返迴了船上。


    看著船上不再遮住腦袋的忙碌身影,他覺得有些說不上來的奇怪。


    直到吃完早飯時,覺寒才想明白到底是哪裏不對。


    “小子,你是不是胖了?”覺寒問道。


    範玉微笑著點頭道:“修行略有進境,就胖了一些。”


    “怎麽不遮麵容了?”


    “我先習慣下,總不能遮著頭去見玄策吧。”


    說罷,又用黑布將頭遮起。


    覺寒看得清楚,範玉再遮住麵容前,臉上有開心的笑容。


    搖搖頭,他也沒有多問。


    漁船逆流而上,不再是晃晃悠悠,而是速度極快,不斷超越一條又一條的大船。


    概因覺寒站在了船尾。


    這一路慢行,便是要讓範玉重新習慣人間。


    ——


    武帝城,寒江碼頭。


    看著雄壯的武帝城和忙碌的腳夫,以及叫賣的攤販,範玉熱淚滾滾。


    好一會,才平複下情緒和覺寒一同朝著城裏走去。


    從大東山到武州,這一路全在水上,今兒算得上是範玉真正的重迴人間。


    七載書局外,覺寒對著已經圓潤不少看起來不在瘦弱的範玉說道:“小子,玄策就在這裏,你進去吧,我就不陪你進去了。”


    範玉疑惑的看著覺寒。


    覺寒解釋道:“我要走一趟麓州,若不是送你,在麓州我就下船了。”


    範玉彎腰拱手,恭敬的說道:“大師,這一路辛苦您了。大恩大德無以為報,來日但有差遣,範玉萬死不辭。”


    覺寒受了一禮,轉身離開。


    範玉聽到覺寒邊走邊說:“小子,忘了告訴你,我也是鎮妖司的人。所以,不用謝。”


    徒留範玉呆立當場。


    到了此刻他方知,這個說事陳玄策花銀子雇的大和尚,原來是鎮妖司的人。


    “果然呐,司裏就沒有一個正經人兒。”


    吐槽了一句,覺寒身影已經消失,範玉收迴目送的目光,邁步朝著七載書局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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