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幾個時辰前,太子還對這個天底下最尊貴的位置虎視眈眈。


    可是現在,明明他離那個位置隻有一步之遙,往日的那些野心卻仿佛在一剎那消失得一幹二淨,徒然留下些莫名升起的茫然和惆悵來。


    他突然很膽怯:為了這個位置,他捨棄了那麽多,甚至不惜與虎謀皮,這一切真的值得嗎?


    可現在再問這個問題已經晚了。


    一切都結束了。


    身後傳來腳步聲。靴子踩在地磚上,發出輕微的聲響。來人腳步不急不緩,悠然信步至太子身側,不慌不忙。


    夜風拂麵,太子忽的覺得這天氣更涼了,涼得他後背開始細微的戰慄,手指微微蜷縮,有些僵硬。


    垂眸把被風吹至唇邊的青絲拿走,太子再抬起眸來,麵上已經帶出幾分溫潤儒雅的笑意來。他垂首輕嘆一聲,聲音悲苦:「二弟……不,成王他怎麽能這麽做?父皇最近身子本就不好,被他這麽一氣免不得要急火攻心,纏綿病榻。」


    「成王殿下一時糊塗,竟然釀下如此大錯。」


    徐一辛神情遺憾。他伸手拍了拍太子的肩膀,等察覺到掌下的身子下意識僵硬了一瞬,眼中不自覺泛起冰冷的笑意:「幸好聖上尚有意識,已經立下傳位聖旨——從明日清晨起,這大峪的黎民百姓就要麻煩太子勞心了。」


    兩人一來一往,言語間已經輕巧地替今晚的謀殺寫好了劇本。


    對於這一場策劃已久的謀殺的結果,兩人都很滿意。


    一切都順利得超出預料,聽到徐一辛的話,太子想起府內那件早已準備好的龍袍,不由心中一熱。


    他的笑容真摯了幾分,低聲對徐一辛說道:「多謝舅舅祝我一臂之力。」


    對於這位幫他甚多的親舅舅,太子隻是謙虛地自稱為「我」。毫無疑問,這是一種示好的信號。


    徐一辛彎唇一笑,溫和道:「我是你舅舅。」


    所以這是應該的。


    太子聽出他的言下之意,看向他的眼眸中更多了幾分感激,真誠道:「舅舅對我有多好,我心中清楚,一輩子都忘不了。」


    這話聽聽也就過了,肯定是不能當真的。


    徐一辛玩味一笑,並不接話,剛才的一場大戲過後,他已經厭倦了與太子扮演假惺惺的情深戲碼,聞言隻是道:「明日太子有得忙,現在不如去稍作休息,也準備一下明日的衣著。我現在去看看前殿的大臣們——那幫人真要鬧起來也煩人。」


    想到禦史台那批倔人,太子不由頭疼:舅舅的確是比他擅長與那些人打交道。


    「那就麻煩舅舅了。」


    太子實在是不想與禦史台的人打交道,幹脆直接把煩心事丟給徐一辛:「既然如此,那我先去東宮稍作休息。」


    他朝徐一辛不好意思地一笑:「叫舅舅看笑話了,今日發生了這麽多事,我的確覺得很是疲倦。」


    東宮是太子小時候居住的宮殿,哪怕後來太子出宮有了自己的府邸,這東宮還是一直為太子閑置著。往常太子有事入宮,若是天色稍晚,便幹脆住在東宮過夜。


    這一日原本是秦厚德的生辰,如此重要的日子,太子自然幾日前就帶著太子妃入住東宮了。


    徐一辛打量他,見到他有些倦怠的麵容和青黑的眼下,不得不承認自己的好外甥看上去狀態的確是不太好。


    聞言,他點頭:「太子殿下去吧。」


    太子朝徐一辛微微頷首,轉身帶人朝東宮的方向大步離開。


    夜色昏暗,幽冷的月光灑落一地,殿外的枯樹枝影在武英殿外的地磚上落下斜影。太子提步邁過,黑靴正巧踩在一根枯樹枝正中,登時將這枯樹枝影踩斷成了兩截。


    光影繚亂。


    太子背對著徐一辛離開,並沒有讓自己的好舅舅看到自己轉身一刻瞬間麵無表情的臉。


    夜色遮掩了太子過於冷淡的麵色,也遮掩了他身後不遠處目不轉睛望著他離開的徐一辛臉上涼薄的眼神。


    秋意濃,蕭瑟肅殺。


    黑暗中鬼祟抬頭,最後的桎梏被卸下,隱藏多年的獠牙終於露出鋒芒。


    太子來到了東宮,並沒有如他和徐一辛所說的那樣疲倦休息,反而是命令心腹來到跟前,低聲與心腹下了命令。


    在朝中一向以溫潤如玉示人的太子殿下此刻卻眉眼冷酷,不帶感情地說道:「按照計劃,讓死士們即刻動手。」


    對誰動手,心腹自然是心中有數。


    隻是明明做好了準備,可是心腹這會兒卻還是心中一寒,猶豫道:「可他畢竟是您的親舅舅,從來沒有害過您,殿下……您真的下定決心了嗎?」


    「本宮做事用不著你來教。」


    太子冷冷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嚇得心腹脖子一縮,警覺地閉上嘴巴。屋內門窗緊閉,夜風半點吹不進來,可太子迴憶起不久前在武英殿內聽到的對話,卻覺得周身仍有一股子寒氣,怎麽從驅趕不走。


    他出神片刻,冷笑一聲:「……現在沒害過本宮,可不代表他將來不會害了本宮。」


    那樣的一個人哪裏是人,分明是一匹披了幾十年羊皮的豺狼,表麵看著端莊溫良,實際上手上沾染的人命卻不知幾何。


    饒是之前對徐一辛還有一些敬重與愛戴之心,可經過了這一晚,太子心中對徐一辛隻有滿滿的忌憚。


    太子現在心如明鏡:徐一辛之所以幫他犯下這滔天罪行,謀無上權位,為的從來不是那可笑的薄如蟬翼的舅舅外甥間的血緣親情。


    </br>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謝大人他還在輸出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蕭筱墨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蕭筱墨並收藏謝大人他還在輸出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