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許杯深琥珀濃,


    未成沉醉意先融.


    疏鍾已應晚風來。.


    瑞腦香消魂夢斷,


    辟寒金小髻鬟鬆,


    醒時空時炷花紅。


    ——浣溪沙(一)李清照


    扶鬆軒


    一接獲駱斐青清醒的消息,駱老太君立即帶人前來探望他。


    「青兒,我的寶貝孫子啊!你終於醒來了,奶奶快擔心死了。」駱老太君激動得拍了拍駱斐青的手背,一向嚴肅的她在瞧見孫子醒來後,也不禁老淚縱橫。


    幸好斐青總算醒來了,不然,要是駱家的血脈就此中斷,她將來怎麽有顏麵去麵對駱家的列祖列宗啊?


    「太君,對不起,讓您掛心了。」一抹訝異的光芒閃過駱斐青那俊逸的黑眸,心忖,他和太君向來就不親,她為什麽這麽激動呢?


    「是啊!!太君,表哥醒來是件喜事,您應該高興才對,怎麽反而落淚了呢?」施宥心巧笑倩兮地站在一旁,隻見她穿著一襲湖水綠的高雅華服,纖纖柳腰上係著一條繡花絹巾,精心妝扮過的俏臉容光四射,美得令人幾乎窒息。


    她存心要讓駱斐青看見她最美的一麵,等到他知道自己在昏迷時娶了一個醜女人後,他一定會格外覺得她的美好。


    駱老太君欣慰地拭了拭眼淚。「青兒,你醒來以後感覺怎麽樣?如果有不舒服的地方,你得快點說啊!奶奶好幫你請大夫。」


    「不用了,太君,我覺得精神還不錯,隻是有點使不上力來而已。」駱斐青刻意以迷惑的眼神環視圍在床前的眾人,最後目光落在被擠到偏遠地區的程羽冰身上。「那位姑娘是誰啊?怎麽以前沒見過?」


    程羽冰的嘴角抽搐一下,低著頭微微顫抖雙肩,一副想笑又沒膽子笑的模樣。他裝得……好好笑喔!好像真的不認識她一般。


    即使是見慣大風大浪的駱老太君這時也愣住了,不曉得該如何告訴他,在他重病期間,她作主幫他娶了一個妻子。


    「她……是……」駱老太君皺起眉頭,指望地看向站在她身後的晚輩們。


    現場頓時陷入一片尷尬的沉寂中,唯有施宥心噙著完美的甜笑,笑吟吟地啟口。


    「表哥,那女人是你的妻子。」


    嚇到了吧?她得意的暗忖。


    駱斐青佯裝不悅地蹙起雙眉。「妻子?!」


    「二哥,當時你的情況危急,大夫們都束手無策,太君也是迫於無奈才會幫你娶妻衝喜的。」駱斐兒先投給程羽冰一個歉疚的眼神,接著撒嬌地安撫他。


    「二哥,你不要生氣好不好?太君完全是出於一片好意。」


    她二哥是家裏脾氣最火爆的人了,要是惹毛了他,他才不管太君的年紀有多大,可能先發一頓脾氣再說。


    同時,他也是最桀傲不馴的人,別人是為了家產爭破了頭,隻有他嫌累贅,不理家中長輩的三催四請,硬是留在外頭過他行俠仗義的逍遙日子,所以,在所有的兄長中,她最佩服的人就是他了。


    「青兒,男人三妻四妾是正常的事,如果你不滿意那丫頭,將來等你的身體好些,你想要納幾個妾都行,太君絕不反對。」駱老太君急於籠絡他的心。


    程羽冰愈聽愈覺得不對勁,滿坑滿穀的笑意不但消失了,心中還多了一絲絲狐疑。


    奇怪!太君和斐兒怎麽好像很怕他生氣的樣子?


    「太君,何必那麽麻煩呢?直接把那女人退迴江家不就好了,反正表哥又沒碰過她。」施宥心撇著紅豔豔的小嘴,壞心地批評程羽冰的長相。「更何況,她長得那麽醜,根本配不上表哥嘛!」


    開玩笑,她才不要當小妾呢!不把這女人趕走,她豈不是一輩子都沒希望當表哥的正室了?


    「宥心!你說這話就不對了。」駱夫人義正辭嚴地開口。「我們駱家好歹也是地方上有頭有臉的大戶人家,怎麽可以做出這種忘恩負義的事呢?要不是有羽冰,斐青可能這麽快就醒來嗎?」


    程羽冰聞言,汗顏地偷偷吐了一下舌頭,其實,駱斐青的清醒和她一點關係也沒有。


    「嬸嬸,表哥能醒來是因為他吉人天相,關那女人什麽事啊?」施宥心那明豔的美眸不服氣地湧現怒意。


    哼!這個燕娘真令人討厭,她叫她一聲嬸嬸是給她麵子,她以為她是誰啊?她隻不過是個小小的妾室而已,她竟敢仗著太君的倚重,處處跟她和她母親作對?簡直是可惡透頂!


    「先前為了斐青的病,我們不知尋遍了多少名醫,可惜大夫們各個一籌莫展,但是羽冰才來兩天!斐青的病就突然好轉了,可見她真的為斐青帶來了福氣。」駱夫人不得不說句公道話。


    「好了,你們別吵了,青兒又沒表示意見,你們急什麽?」駱老太君斥責她們一聲後,和顏悅色地問向孫子。「青兒,你現在先好好養病,此事奶奶日後再幫你作主好不好?」


    「嗯!」駱斐青看似平靜地頷首,心中卻響起一道警鈴,聽太君話中的含義!那傻丫頭似乎沒有得到太君真正的認同,她很有可能隨時會被趕出門。


    這下子糟了!


    看來,他得想辦法留住她才行。嗯……和她「圓房」應該是個不錯的主意。


    ···································


    迴到「滌塵居」後,施宥心氣唿唿地拍桌坐下。「氣死人了!」


    施合良被她拍桌的巨響給嚇了一跳,手中的酒杯險些滑落。「女兒啊!是不是有人惹你生氣?」他微醺地問。


    「用不著你管!」施宥心不敬地迴他一句。


    要不是這臭老頭經商失敗,他們也不用搬迴「豳風山莊」看別人的臉色過活!他的懦弱無能、貪杯怕事連累了她和哥哥,使太君對他們兄妹的印象不佳,也導致她哥哥一直沒有機會一展長才。


    她恨死這個糟老頭了!


    「你是不是又受了什麽委屈?沒關係,你說出來給爹聽聽,也許爹有辦法幫你出出氣。」施合良那英俊鬆垮的臉上露出籠溺的笑容,能生出這麽優秀完美的兒女是他一生中最大的驕傲。


    施宥心看了父親一眼,見他今天醉得不是太厲害,不禁忿忿不平地抒發怨氣。


    「還不都是太君啦,她竟然不肯把那醜丫頭踢走,讓我當斐青的妻子,還說要他納妾,爹,您說氣不氣人?」


    早知道駱斐青會這麽快清醒,當初她就不該拒絕太君衝喜的提議。


    可惡!她現在兩頭都落空,既無法博取太君的好感,又失去「豳風山莊」少夫人的寶座,真是損失慘重!


    「你那麽想當斐青的妻子做什麽?他不是快死了嗎?宥心。」施合良喝了口美酒,然後發出滿意的歎息。


    「爹!您的消息很不靈通耶!」施宥心沒大沒小地白他一眼。「斐青中午的時候已經醒來了。」


    施合良的酒杯突然不穩地掉落到地上,弄汙了乾淨的地板。


    「什麽?!你說斐青醒來了?!」


    「是啊!而且精神還不錯呢!」施宥心悻悻然地暗咬銀牙。「爹!您不是要幫我出氣嗎?你找人毒打那個醜女人一頓好不好?」


    「你是說你表哥的妻子嗎?」施合良聞言,並沒有像個父親一樣責備她,反而若有所思地擰著眉頭,彷佛在考慮她的主意般。


    「嗯!爹,您一定要幫我教訓她。」施宥心驕縱地要求他。她雖然瞧不起她父親,不過,卻有信心讓他答應自己。


    因為,從小到大她父親從來不曾拒絕過她,他是個有求必應的濫好人。


    「好吧!」果然,施合良沒有多加思索便答應了。


    ···································


    二更過後,一個黑色的影子在「豳風山莊」內熟稔地躍動著,那敏捷急速的身手,快得讓人誤以為隻是一陣風刮過。


    隻見那個黑衣人在屋頂上做了幾個漂亮的跳躍後,最後落在一個幽靜的院子裏,他如識途老馬般輕巧地推開窗子,然後縱身而入。


    「二哥,都什麽時候了,你還玩得這麽過癮?」一個沒啥好氣的咕噥聲在黑衣人的左側響起。


    原來這名黑衣人正是駱斐青。


    「反正閑著也是閑著,不如練一練身手,消耗一點體力。」駱斐青被逮個正著!不但一點尷尬也沒有,反而是理直氣壯得很。


    他大剌剌地坐在駱斐明的身邊,他這個弟弟什麽都好,聰明純良、彬彬有禮,可惜就是個性太過認真嚴肅,活脫脫像個老頭子一樣。


    不過,他的腦袋倒是真的好得沒話說,像這迴,要不是他夠機警!察覺到家中發生的一連串意外過於古怪,知道要裝瘋賣傻,並且通知他趕快迴來,隻怕等到他迴家時,這小子隻剩下白骨一堆了。


    「二哥,請你解釋一下你的病為什麽會突然痊愈?」在黑暗中,駱斐明揪起眉心,沉住氣地問。


    他和駱斐青一樣都是個玉麵朱唇、目若朗星的俊美男子,但是,他看起來比較溫文儒雅,有一種不食人間煙火的味道。


    「好吧!斐明,二哥我承認自己是衝動了點,但是,要我一直躺著裝病也不是辦法,不如冒險一試,看能不能早點揪出那個王八蛋!」駱斐育知道小弟在氣自己自作主張,以身試險,所以!口氣才會這麽差。


    「你這不叫冒險,你這是在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駱斐明頭痛至極地試著勸他打消這個主意。「二哥,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你這麽做實在太危險了,你明兒個還是繼續裝病好不好?」


    「放心吧!我有武功防身,不會那麽容易死的。」駱斐青似笑非笑地揚起嘴角。「況且,把對方的注意力引到我身上,總恍放在你這個弱質書生的身上好吧!你可是一點武藝都不懂的。」


    「弱質書生?我哪裏像弱質書生了?」駱斐明嫌惡地皺了皺直挺的鼻子,但是無法否認地,一股悸動的暖流緩緩流過他的心窩,讓他深受感動。


    他和二哥並不是同父同母的兄弟——他的母親燕娘甚至隻是個卑微的小妾,但是,二哥從來不曾歧視過他、四哥和小妹斐兒,他一視同仁地對待他們幾個妾室所生的孩子。


    駱斐青挑了挑眉,話題一轉,以一種莫測高深的口吻問道:「對了,聽說羽冰今天下午都待在你這兒?她在你這裏忙什麽啊?」


    駱斐明謹慎地清了清喉嚨,小心地開口。「二哥,你別誤會了,二嫂是與斐兒一道前來的。」


    不會吧?他二哥竟然為了這種小事把臉繃得那麽緊,難道他是在吃醋?


    「她們兩人在這裏做什麽?」駱斐青眯起銳利的黑眸,平靜的表麵下暗藏洶湧的波濤。


    「我哪知道啊?那兩個丫頭吱吱喳喳的,淨在我麵前聊一些女人家的事,根本不把我當男人看待。」講到這裏,駱斐明就有一肚子的苦水要吐。


    她們美其名是在陪伴他這個「發瘋」的可憐男人,其實,是在借用他的地方閑話家常,淩虐他的耳朵。


    天啊!他情願她們兩個不要這麽「善良」,讓他耳根子圖得一點清靜。


    「這兩個丫頭在玩什麽花樣?」駱斐青狐疑地彎起嘴角,對小弟的處境不由得感到同情。


    因為,他自己也曾身受其害,親身經曆過那丫頭叨念的功力。想當初,他裝病躺在床上的時候,她也是對著他「昏迷」的身軀講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話,最後還熱心地為他驅起毒來。


    慢著,驅毒?!


    「斐明,你老實說,那丫頭有沒有亂摸你?」他兇狠地抿起雙唇,空氣中頓時彌漫著肅殺的氣氛。


    駱斐明立刻麵紅耳赤了起來。「呃……是摸了一點點……」他下意識地悄悄挪離他的拳頭範圍,生平第一次嚐到什麽叫膽戰心驚。


    「什麽叫‘摸了一點點’?!」駱斐青震怒地提高聲音。「你給我解釋清楚!」這女人果然死性不改!


    「就是摸了……我的臉一下,然後嘴裏不停地發出侮辱人的聲音。」駱斐明愈說愈順口,最後索性向他抱怨起來。「二哥,你可不可以偶爾管教一下你的小妻子啊?她真的很過分耶!」


    「她說了什麽侮辱你的話?」駱斐青露出罕見的凝重神情,對於那丫頭得罪人的本領,他印象深刻得很。


    駱斐明含糊帶過。「就是一些……的話。」


    這種丟臉的事,教他怎麽啟齒啊?


    「你說清楚一點。」駱斐青根本沒聽到他在嘟嚷些什麽。


    駱斐明萬分不情願地開口了。「她捧著我的臉,興奮得一直讚美我長得很……漂亮,還說我是除了你以外長得……最美的男人,現在你滿意了吧?」


    最可惡的是,他的親生妹子斐兒不阻止她也就算了,竟然無情無義地放聲大笑,還和她一起討論男人長得這麽漂亮是不是一種罪惡。


    「哈哈哈……」駱斐育忍俊不住地捧著肚子爆笑出來。「哈……她居然這樣說你……真是太可愛了,哈哈……」


    「二哥,你這麽高興幹什麽?」駱斐明滿臉不平衡地提醒他。「別忘了,她‘讚美’的人也包括你在內,我頂多隻是排名第二而已。」


    二哥未免樂得太快了吧?


    駱斐青的笑聲戛然終止,俊臉上殘存的是一絲苦笑。「可惡!我不曉得跟她說過多少次了,不準再用那兩個字來形容男人,她就是改不過來,真是氣死人了!」


    不過,他隻要想到受害者又多了一名,他的心情就好過一些些——事實上,是好太多了。


    「二哥,能不能麻煩你教快一點?」駱斐明怕自己一時情緒失控,會不小心動手掐死那女人。


    「我盡量。」


    月落星沉,暖暖的夏日微風拂過,不知不覺中,束方的天空已透出一絲曙色。


    天即將亮起……


    ···································


    趁著天光未亮,駱斐青沿著原路偷偷溜迴他的扶鬆軒。


    誰知一踏進寢房,他便瞧見一個嬌小的女子橫躺在地上。


    「這丫頭怎麽在地上睡著了?」駱斐青不可思議地搖了搖頭,走上前去輕輕搖晃她的肩膀。「羽冰,醒一醒……」


    搖了半天,結果程羽冰一點動靜也沒有。駱斐明不由得心中一驚,連忙把她的身體翻過來,沒想到卻摸到她的衣衫又濕又黏,像是沾了什麽東西似的。


    他趕緊點燃燭火,這才赫然發現她的胸腹間多了一道又深又長的傷痕,鮮血不斷地冒出來。


    「該死!」駱斐青低咒一聲,右手飛快地製住她胸前的大穴,以減緩她失血的速度,然後將她抱到床上去。


    他粗手粗腳地撕開她的衣物和肚兜,把一整瓶上好的金創藥幾乎全灑在她那怵目驚心的傷口上,並且拿出乾淨的棉布,一圈又一圈地捆住她的上半身。


    直到棉布不再滲出鮮血,駱斐育才鬆了一口氣。


    他憤恨地坐在床邊,若有所思地撫摸程羽冰那張毫無血色的小臉。「究竟是誰傷了你……」


    難道是那個縮頭縮尾的神秘敵人在聽到他醒來的消息後,想趁著他虛弱之際來刺殺他,沒想到被羽冰給撞見,神秘敵人在驚慌之下刺了她一劍?


    但問題是:這丫頭半夜不睡覺跑來他房裏做什麽呢?


    駱斐青小心仔細地環視周遭環境一眼,隻見地麵上一片狼藉,散落著破碎的瓷片與湯麵,這時,他猛地恍然大悟。


    原來這丫頭是怕他半夜餓著,所以,熱心地煮了一碗麵來給他吃,才會倒楣地讓人砍了一刀。


    一想到她是為了送消夜來才受傷的,他的心就一陣作疼。


    唉!是他連累她了。


    駱斐青不敢想像自己要是再慢一步進門,或是動作稍有遲疑的話,她的小命還在不在?


    天啊!幸好他急救得宜,把她從鬼門關裏拉迴來,要不然,他恐怕一輩子都會感到歉疚。


    這丫頭是他見過最呆,但也是最善良的人了。可惡!到底是哪個混蛋這麽心狠手辣,竟然狠得下心來對一個弱女子下手?


    哼!他非把那家夥揪出來碎屍萬段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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