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佛會在即,雖說西荒應該不會想不開到襲擊第二次,但浴佛會是盛會,小心無過,由謝初一的歸元軍守著佛城自然是再穩妥不過。」


    這是其一。


    另外第二點則是他與謝容皎互通心意,固然是這些日子彼此小心試探無意互撩之間的水到渠成。


    然而江景行先前到底把它當作一廂情願無疾而終的一段情緣,沒認真考慮過該以如何姿態與謝桓謝容華相處,現在一見到他們就渾身不自在到想隨時開溜。


    昨晚他在床榻上摟著懷裏睡意朦朧的謝容皎,趁著他還未入睡時有一搭沒一搭地感嘆著:「阿辭,你說我今後是不是要真管謝桓叫爹?」


    謝容皎:「」


    為了照顧江景行這顆和謝桓撕了三十多年從未認輸,甚至還隱隱佔據上風的高傲心靈,他艱難地把「恐怕是的」四個字咽到肚子裏。


    船到橋頭,車到山前自然有路有橋可走,今天那麽好的一個夜晚,何必為了以後的種種擔憂壞了心情?


    畢竟有他的阿辭,相較之下管謝桓叫爹好像也沒那麽讓人難以接受。


    江景行設想了一下那叫人雞皮疙瘩起一片的酸爽場景,不由得感嘆代:「隻怕我爹不太願意認著我這個便宜兒子,不當場翻臉罵我老不休的,在抄起劍揍我一頓我都不信。」


    江景行適應能力非常強悍,私下裏已演練上了叫謝桓爹的場景,毫無不習慣之處。


    謝容皎眼皮沉得快睜不開眼,迷迷糊糊道:「別擔心,師父是我先向你坦白的心意,就算阿爹覺得我們走上歪路也是我先帶壞的。該打也是先打我。」


    聽上去十分悽慘。


    堂堂聖人和謝家世子,竟爭著被打。


    不知是世風的淪落還是人性的扭曲。


    江景行卻被他這句話一下子填滿,心裏那種撈月時久,終於將水中明月抱個滿懷的滿足感幾乎吞沒他,讓他什麽都懶得去計較。


    阿辭真是太可愛了。


    這種可愛最奇妙的地方在於,當他以為已經是最可愛的程度時,謝容皎總能將它再度拔高一個台階。


    他笑道:「沒事,阿辭莫怕,反正我打得過嶽父,到時候誰打誰還說不準。」


    所幸他懷中的謝容皎已經墮入夢鄉,沒空跟他計較嶽父稱謂,也不會揪著他領子讓他清醒清醒,告訴打嶽父這種道德敗壞聳人聽聞的事情隻會讓他們的婚姻沒有未來的。


    謝容皎是知道江景行那點小心思的。


    所以作為事情的最大起因,他隻好尷尬地保持沉默。


    幸好謝容華在佛宗是真的對局勢有好處且能讓他們安心,否則謝容皎怕是要自責到死。


    薑長瀾理解點點頭,隨口一問:「那聖人可知李兄的所在?」


    他與李知玄雖說是點頭之交,好歹多少有點交情,再加上觀江景行口吻,李知玄像是有點不為人知的牽連,沒有盼著李知玄不好的道理。


    江景行顯然不像方臨壑這樣天真,對他的卜算之道深信不疑。


    「我沒法很確定,不過定是在西荒,那就好辦,隻要抓住摩羅搖一搖,哪怕不是摩羅本人親口傳達的命令,還怕他的屬下不吐出來?」


    薑長瀾幸災樂禍道:「那感情好。」


    為表現感謝江景行替他一挫摩羅威風,讓他麵臨壓力驟減的謝意,薑長瀾如每個真摯招唿的九州人一般,誠心誠意問候道:「聖人吃了嗎,要不要吃一點?」


    「不用。」謝容皎謝過他好意,「事不宜遲,能省則省。」


    江景行:「別看我,枉你與我和阿辭相處了一段時間,卻不知聽阿辭的最準,真是叫我傷心。」


    薑長瀾:「」他一頭霧水想不是搞個魔修迴來,這兩人之間的氣氛怎麽越來越不對勁?


    他欲言又止:「算了,我也不留你們。你們也不用擔心吃飯耽誤趕路,真正到那邊,不會有多少胃口的。」


    三人很快明白薑長瀾是什麽個意思。


    西荒不同於東荒的荒原漫漫,反倒是更像九州,由一座座大小城池拱成。


    他們直接花費半天辰光,禦劍至西荒的王城。


    按理來說,天子腳下,理應富庶繁華,像鎬京那樣,隨便一個小攤販歇息時,都能擦一把頭上汗水,與同伴笑談起近日朝堂上真假莫測的風雲動盪。


    或者是更開放自由一點,如不擇城中,受書院數千年的精氣神感染,小攤販也出落得有風骨,吵架時仍不忘掰扯自己的歪道理,一遇著魔修進犯,就憂國憂民地從北周天子罵到鳳陵城主祖宗十八代。


    西荒的王城卻不是這樣。


    謝容皎被湧入口鼻的穢臭之氣沖得麵色發白,衣衫襤褸的人遍地皆是,哪怕是日漸蕭瑟的秋日,仍囊中羞澀地露出大片胳膊和小腿。


    前麵有三個魔修為入城一兩銀子的費用大打出手奪人財物,死的兩位被處理慣這種事情的士兵利落抬走,活著的一個被看守揮揮手,大搖大擺走入城內。


    剛才來了一輛馬車,觀其裝飾是豪富人家,高高車輪揚起飛濺塵土,視若無睹地從摔倒之人身上碾了過去,皮開肉綻,骨骼碎裂。


    還有遊蕩著不肯放棄找父母的小孩在城外哭喊,兀自不知自己將落入有心人手裏被賣向各方的命運。


    原來人命可以不值錢到這個地步。


    謝容皎想起鎬京,想起鳳陵城,想起不擇城,心底發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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