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如爐發猛火,人心萬象生雲雷。


    白玉京的碧光已然變得更為激蕩了,翠綠得仿佛能滴下水來,駐守的修士按照往日的演練,不停調動著周身的靈氣,調節著陣勢的變化。


    每個修士身前都放著不少靈石,晶瑩剔透,少數重要節點的修士,身前甚至放著靈晶,平日裏貴重的寶貝此時隻是隨意地丟在地上,就在修士伸手可及的地方。


    金丹根據修為,護持在城中陣勢最薄弱的所在,玄兵劫宗舉全宗之力將白玉京打造得牢固無比,不過在妖聖和煞體天妖的衝擊下,必然會出現陣勢的裂口,妖王衝進來後,金丹需要做的,就是將妖王擋下,不然任由妖王破毀陣勢,仙藤碧光罩撐不住妖聖。


    各家金丹,無論天宗地宗還是散修,俱是拿出了自己壓箱底的手段,此時再藏著掖著沒有任何意義,刹那間,白玉京各處散發出盈盈寶光和氤氳道韻,宛若碧海中生出無數浪花,求生的欲望壓下了嫉妒、羨慕,貪婪,哪怕隻是暫時的,每每有人掏出靈異的法寶,多是引起其他修士的陣陣喝彩。


    城中的金丹都知道是生死之戰,煞軍視玉京為眼中釘,肉中刺,不會有任何留手,白玉京想要死中掙活也隻能全力以赴。


    這不僅是元神和妖聖的戰場,也是金丹、凝真、甚至蘊氣的戰場。


    今夕何夕,人與妖於這玉京相遇,宿命於此低語,於此歎息,生死當彼此相許,殺心若磐石不移。


    薑默舒屹立在玉京最高的樓台,眉峰凝起,沉默不語,若在憶崢嶸往昔,似在等相逢有期。


    東儡真人架著遁光落在薑默舒的身後,“刑天之主,白玉京的所有修士均按你的要求,做了安排,劫宗金丹全部匯聚在一處,我家仙尊說了,若是他不在,玉京無首,就以你的命令為準。”


    “哦,仙尊就不怕我讓你們去送死?”薑默舒笑了笑,眼中無風無波。


    東儡真人正待開口,旁邊卻傳出個聲音,“送死的事情,我鎖龍寺可一力承擔,玉京中連我共有八位金身和尚。


    修宜覺僧在我等來玉京之前就說過,鎖龍寺要來還因果,來此或有涅盤極樂。”


    隱隱的佛喝龍吟響起,永福和尚現出了身形。


    “哪能輪得到你們,我劫宗既然修了白玉京,就不會讓妖軍毀了它,刑天之主若有需要,下令就是。”


    東儡真人站得筆直,慨然出聲。


    “會死!”薑默舒抬起眉眼,冷靜地看著妖聖衝擊著碧光罩,淡淡出聲。


    兩位金丹真人沒有說話,隻是默默地踏前一步。


    “哪怕死得毫無價值,哪怕我明明可以不用你們去死?”薑默舒轉過身來,眼中如有著歲月炎涼,似有著山高水長遠茫茫。


    “仙尊,讓我不要問,凡事信你,況且若是刑天之主讓我死在此處,絕不會毫無價值。”東儡真人想起了仙尊對他說這話時,眼中的鄭重。


    “我家覺僧說了,凡事有報有還,你擋住了天魔入世,不會沒有反噬,我鎖龍寺眾僧當遵刑天之主所令。”永福和尚雙手合十,微微躬身,禮敬之主。


    “既然如此,你們將人手召集過來,金丹已然入道明心,不作任何勉強。


    要破今日之局,要解人族之危,唯有擊殺妖師迦雲真,我帶伱們衝擊妖軍,我帶你們去死。”


    薑默舒語氣平靜,沒有絲毫起伏,就如將崎嶇的跌宕,赴死的張狂,以最平淡的方式,輕言細語地講出。


    看著兩位金丹義無反顧離去的背影,薑默舒不由得輕輕歎息,“春如,你看,這就是因果,太多的期盼和信任來擲豪賭,以命入局壓我贏輸,要在傾覆天地中為人族續一頁書。”


    尚春如妙`目中盈盈含淚,似看著大江東流天地悠悠,“默舒……”


    “沒有人命,不足以取信迦雲真,甚至有了這些金丹赴死,我也不能確保妖師會上當。


    我不敢說問心無愧,但既然他們願意付出代價,我便接下因果,以妖魔之血洗淨天地來還!


    還不了我自然拿命賠給他們。“


    薑默舒長長唿出一口氣,似是下定了某種決心。


    世情薄,殺伐惡,天人赴死因果落,角聲帶寒,隻能無言,瞞啊瞞!


    人如昨,殺心灼,目送故人意難拓,春秋闌珊,斬盡悲歡,難啊難!”


    一抹淚珠滾滾而下,人皇立在天風中,看著儒雅道子踏在赤發的肩頭,悍然衝向妖雲,映入眼簾的是浩瀚的波濤,如同天地中永不停歇的大潮,就似春秋中川流不息的熙攘。


    波濤中還有十九道灼灼身影,散發著精光霞彩,隨波拂雲海,決然赴瑤台,自有暢意襟懷。


    有的金丹人皇認識,更多的卻是連名字都叫不出來,不過唯一相同的,是眉眼間悍然赴死的勇氣。


    “迦雲真,你給老夫納命來!”


    “煞軍的雜碎,來與爺爺一戰!”


    “好大的場麵,值了!”


    ……


    妖軍因為白玉京的突然反擊,出現了些許慌亂,不過很快就平複下來。


    “默舒,好氣性,四位妖聖圍攻都敢單槍匹馬殺出來。


    你覺得他是想衝上青冥逃出生天,還是想直接來殺我?”迦雲真笑了笑,看著波濤艱難地向前翻滾,宛若一頭亢龍決然向前,不帶半分悔意。


    翼化鴻擋在他身前,看著那在四位妖聖的包圍中奮力掙紮的波濤,不由得嘖嘖頷首,“若是其他的元神,我多半會認為他是想衝上青冥,這也是唯一的生路。


    但既然是默舒,衝出白玉京定是來殺你的,畢竟就算與你同歸於盡,他也不虧了。”


    “不是還有你麽,你在,就能擋得住他,更何況,他還要衝開四位妖聖的包圍,還要衝破諸多煞形妖王的圍堵,最後還要擋下你的撲擊。


    沒有任何元神能做到這一點,便是刑天之主也不行,我對此確信無疑。”


    妖師哈哈一笑,目光在波濤上再掃了掃,在那十多道光華上停留了片刻,讚許的點點頭,“有時候我都很奇怪,這西極的人族修士,和他域相比,區別還真是蠻大的。


    隨隨便便就能拉出十九個不懼身死道消的金丹,便是我化真妖廷,匯聚各域戰意無匹的大妖,成就的悍勇天妖也不過如此了。


    若是人族幾域的金丹全都如此玩命,其它妖廷哪能如此輕鬆。”


    翼化鴻哈哈一笑,舉著拳頭在胸口捶了兩下,眼中有著諧趣笑意,


    “刑天之主劃出了線,又有虛天要塞這個實例,這西極的金丹見賢思齊,自然比其它幾域多出了一些血殺氣性。


    南域逃出來的水屬妖王,不是也說,那南域的修士特別是鄭龍二家,如今氣勢輝直,似有麒麟氣象。


    不過,我化真妖廷的各位天妖,怎麽沒學到你的聰明心思,倒是和我比較像,全都比較莽……”


    “你是妖皇嘛,化真化真,化在前真在後,學你的烈烈鬥心才是王道,以後我當了落落的老師,也不會教他禦使人心,而是會要他專注神通之道。”迦雲真將手一攤,無奈地說道。


    “下令,所有妖王以煞形撲擊,配合妖聖擊殺刑天之主。”


    “雲真,這次真的能殺了他麽?”


    “能殺!我算到了默舒所有可能的助力,甚至我還考慮過無頭刑天埋伏在白玉京的情況,要知道在原來的計劃中,白玉京還有仙藤元神。


    但現在幽冥中四位妖聖,白玉京四位妖聖,雲界中還有四位妖聖,便是多出一位元神,或是一尊,他也絕對沒有任何生路。


    化鴻,西極人族的元神戰力就這麽些,不可能憑空變出來,也不可能憑空出現在白玉京,默舒就是再有本事,能把已生靈慧的無頭刑天降伏就已經很逆天了,他變不出第三尊。”


    妖師微微一笑,自信地說道。


    ……


    妖聖如星,煞妖如雨,四麵八方朝著天地中那抹水色撲撞過去,所過之處蕩起了淡淡的虛空漣漪,各色血脈神通紛紛打在真水上,將之撕扯碎片,焚為殘煙……


    不過潮水還是在緩緩地前進,波濤中的光華已然黯淡了很多,原本的十九道光華,如今僅剩下五道。


    近了,又近了,過了一柱香的時間,波濤再度向前拱了一段距離。


    此時,距離妖雲中那偌大的漩渦已然沒有多遠了,也許再踏前十來丈,就能發動真言。


    不過這十來丈卻成為了天塹,煞軍列陣如林,風虎大天妖巋然立在妖師身前,額間王符不停閃動,渾身的風絲烈烈揚起。


    霎時間,天地中風嘶如雷,轟然作響,如有長風吹滄海,滾滾迴蕩在妖雲之下,玉京之上,


    “默舒,有我在,雲真必然無恙,你取了我的性命,再說殺他的事!”


    湧動的潮水終於是停住了。


    看著前方如林如羽的煞軍,看著戰意凜凜的風虎,薑默舒長長歎了口氣,輕輕搖了搖頭,眸子中流露出一抹失意。


    旋即轉身看了看波濤中僅存的三位金丹,語帶抱歉,“對不起,讓各位失望了,前麵怕是衝不過去了。”


    東儡真人不在其中,最後一柱香的時間,他被煞形天妖撞出了波濤,被妖聖一爪拍成了肉泥。


    三位金丹中,薑默舒僅認識永福和尚。


    “無妨,刑天之主,非戰之罪!”


    “今日不死,遲早讓妖軍還迴因果。”


    “我佛慈悲,盡力就好,世事豈能盡如人意。”


    薑默舒點點頭,冷冷看了一眼前方的妖皇和妖師,“迦雲真,我在白玉京等你,你要是能殺我,就來!”


    噗!


    道子一口精血噴出,落在赤發的波濤之中,淡淡的血光頓時擴散開來,刹那間,浩瀚的波濤中多出了凜冽的意韻,再度在妖雲之下沸騰起來,激蕩衝擊。


    不過,這一次的方向卻是白玉京。


    白玉京的碧光猛然大盛,甚至向著雲界延伸了一段,似要接應波濤迴歸。


    “擋我者死!”薑默舒聲如洪鍾,炸如雷霆。


    道子左手持著佛劍,波濤的最前端已是沸滾起來,無數真火融進波濤中,與真水竟是秋毫不犯。


    波濤向下一傾,躥騰起無數真水激浪,萬千火星正在其中紛飛不休,水火二色映得道子眉眼皆明,眸子中如有灼灼精光,蓋住了原本的冰冷殺意。


    ……


    “殺不了迦雲真,白玉京也守不住了,你們撤,我最後走。”看著圍攏過來的金丹,儒雅道子拭了拭嘴角的精血,慨然說道。


    頭頂的妖雲壓得更低了,白玉京的碧光罩已是搖搖欲墜。


    “再衝一次,刑天之主,這次所有金丹一起,換個目標,隻衝破妖雲,不去殺妖師,虛天要塞一定在攻打妖雲的上方,隻要破開妖雲封鎖,就一定能夠得救。”


    永福和尚眼中有著悲愴,剛剛落地後他顧不得傷懷,二話不說就去聯係城中其它金丹,他看出來了,要想在無數妖軍中擊殺妖師,根本不可能,也就是說白玉京一定會陷落。


    既然救不了白玉京,那怎麽也要把刑天之主送出去,他不敢想象刑天之主若是身死道消,對西極,對人族來說是何等巨大的打擊。


    不僅是氣運,對人族各域天宗心氣的打擊,更是毀滅性的。


    薑默舒閉上了眼睛,過了幾息方才睜開,輕輕搖搖頭,眼光順著永福和尚,看向了其它金丹,


    “沒用的,迦雲真已然盯死了我,我在哪裏,煞軍主力和妖聖的目標就在哪裏。


    你們將蘊氣和凝真修士編組,兩位金丹帶一隊修士,衝出白玉京向萬妖叢林退去,迦雲真會分出一部分妖軍追襲,不過妖聖必然要用來圍殺我,所以活下來的機會應當不小。


    等你們走了,我會試著從幽冥破圍,這樣也會有逃脫的機會。”


    話是這麽說,但各家金丹都明白,幽冥下麵絕對是有妖聖,而且以對麵妖師的細密安排,怎麽會有如此破綻。


    各位金丹對視一眼,都沒有說話,良久之後,終是有人歎息一聲,拉過了一位相熟的金丹,向前踏了一步,微微躬身,“祝刑天之主道運昌隆,戰無不勝。”


    旋即退向一邊,在白玉京的地圖上輕輕一點,留下了自己的印記。


    薑默舒點點頭,讚許地說道,“好,所有金丹選好區域後,我會主動破開碧光罩,生死有命,各自安好,若是能活,我以茶代酒,敬各位一杯。”


    “等會記住,不要各憑手段亂跑,我二人也不會棄你們而去,刑天之主已是為大家吸引了絕大多數的妖軍,追襲來的妖王和大妖不會太多。”


    有金丹不放心,再次揚聲叮囑著蘊氣和凝真,他們正立在一處城牆上,視線的盡頭就是鬱鬱蔥蔥的萬妖叢林。


    其它蘊氣和凝真修士屏著唿吸,臉上的緊張肉`眼可見。


    哢嚓!


    碧光罩已是如同琉璃一般破碎了。


    伴隨著妖雲上驚天動地的歡唿,金丹臉上流露出一絲痛苦的神色,“走!”


    數百遁光同時騰空而起,匯聚成一條洪流,向著遠方的叢林遁去。


    這樣的洪流很多,從不同的方位,不同的方向急速遠離著月喜河,前麵是生的希望,後麵是刑天之主送別他們的目光。


    “迦雲真,你殺不了我!這天底下隻有玉詭才配殺我,我今日死在幽冥中,也算是了結雙英的因果。”


    宛若雷霆的聲音從白玉京響起,衝向妖雲,白玉京的所有建築,轟然倒塌。


    最中心處,有個巨大的黑洞,鬼氣繚繞,讓人不寒而栗。


    終是將他迫入幽冥,陷入死地了!妖皇和妖師同時舒了口氣。


    一日之間,玉京陷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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