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下午時分。


    高進迎來自己的第二位挑戰者。


    一位名叫郭偉的射士,常年在桑家瓦子表演射藝,同時也是附近廂坊軍巡鋪的弓箭教頭。


    此人也是桑家瓦子裏,有名號的藝人之一,就如之前那位張旗頭,自帶人氣和噱頭,一經到來,為神拳擂台帶來大量看倌。


    望著圍攏自家攤前,裏三層外三層,黑壓壓一片人頭,趙莽樂不可支。


    攤位雖小,湊熱鬧的人卻占據大半闊道,幾乎阻塞道路。


    旁邊的雜耍攤子照常表演,每日收益竟然比往常好不少。


    雖說看倌們大多數都是來看打神拳的,可三日來,攏共隻有四人前來挑戰,今日這位名氣不小的射士教頭,是第五位。


    神拳攤無人挑戰時,看倌們隻好到別處找樂子。


    幾個雜耍漢子倒也機靈,專門挑這時候賣力吆喝表演,倒也爭搶到一些客流。


    等神拳攤開打,越來越多的看倌聚攏過去,幾個雜耍漢子索性暫時歇業,還跑來幫忙吆喝,維持秩序。


    今日這位射士,想來是偷偷觀看了前幾日的比試,專門提出新的比箭法子。


    二人各自持弓,各有若幹支不帶箭簇的圓頭箭。


    再從看倌裏挑選一人,在二十通鼓聲時間裏,以相同速度拋飛碗碟。


    誰射中的碗碟多,誰獲勝。


    趙莽一聽,這法子倒是和後世飛碟射擊比賽有些相似。


    高進爽快答應,二人走到場中,準備比箭。


    得知二人要用新奇辦法比箭,看倌們胃口吊得十足。


    當即,就有熱情之人踴躍舉手報名。


    經過雙方商議,請一位耍腰鼓的打野嗬,為二人充當計時裁判,又隨機從舉手報名的看倌裏挑選一人,站在場邊拋飛碗碟。


    敢提出這種比箭法子,那郭偉也不簡單。


    高進不敢托大,專門取出西蕃竹牛角弓,拉動弓弦活動身子。


    郭偉一見高進手裏拿的弓,臉色驟變,壓力陡然增大,自信滿滿的氣勢頓時弱下去三分。


    他也是用箭行家,自然知道,能用這種強弓的人,箭術絕非尋常。


    二人抓鬮,高進先射。


    “咚咚咚”鼓響,那位助陣看倌,用大概每秒一個的速度,把一隻隻碗碟拋飛半空。


    高進或站或半跪,搭箭就射,動作行雲流水,一支支圓頭箭射出,從各個方向擊碎一隻隻碗碟。


    圍觀人群哄然叫好,齊聲數數:“......十一......十三......”


    二十通鼓落,高進一共擊碎十五隻碗碟,周圍爆發出潮水般喝彩聲。


    趙莽帶頭鼓掌,大聲叫好,場中熱烈氣氛直達頂峰!


    高進麵不紅,氣不喘,抱拳向四方拜謝,牢記趙莽叮囑,臉上冷淡表情不改,充分表現出高手氣度。


    越是如此,看倌們似乎越是買賬,雨點般的銅錢扔了一地,幾個雜耍漢子忙著撿拾。


    趙莽也不會讓他們白忙活,每晚收攤,都會拿出三四百文錢當作酬謝。


    輪到郭偉上場,他兩鬢隱隱滲出汗水。


    趙莽咧嘴一笑,瞧這模樣,勝負已定。


    果然,郭偉心理壓力頗大,二十通鼓落,堪堪射中十隻碗碟。


    人群裏傳出喝倒彩聲,郭偉臉色難看,黑著臉擠開人群走了。


    高進道:“此人射術不差,隻是承壓能力差些,若是不能突破內心桎梏,此生再難精進!”


    趙莽笑道:“隻怕我上也能贏他。”


    高進不留情麵:“你不行,還差些火候。如剛才那般比法,以你目前水平,頂多能中七八隻碗碟。”


    趙莽悻悻道:“苦練三五年,不信趕不上你!”


    高進笑道:“你的天分在拳腳兵器和勁力,步戰騎戰,我終其一生也不及你。至於箭術,你也一樣!”


    趙莽嘴硬道:“練到郭偉一般水平,總不成問題吧?”


    高進拍拍他的肩:“那你可得多聽師哥教導,勤加練習!”


    兩人互瞪一眼,哈哈大笑,美滋滋地盤點今日收獲。


    幾日下來,單靠押注打擂,就掙得五十貫錢。


    其中挑戰趙莽的有三人,挑戰高進的有兩人。


    算上看倌們打賞的零散錢,加上趙莽手裏原有的十幾貫錢,攏共有近七十貫。m


    這筆錢,足夠他二人在東京無憂無慮快活三四月,再也不用為吃飯住宿發愁。


    幾百位看倌們意猶未盡地緩慢散去,都在議論著,桑家瓦子裏,還有哪位好手,有可能戰勝這杭州神拳門師兄弟。


    主闊道另一頭,十幾個袒露胸口的潑皮,簇擁一名膀大腰圓的漢子,氣勢洶洶地朝神拳攤趕去。


    他們身上露出各色刺青,遊人們知道這是錦體社的人,紛紛避退。


    帶頭大漢名叫邵青,正是錦體社社頭。


    “大哥快看!就是他們!壞了社裏生意!”幾個潑皮,指著不遠處趙莽二人。


    邵青看看那幾條張揚條幅,冷笑道:“好大口氣!莫不是以為東京無人?”


    邵社頭正要一揮手,帶領兄弟們上前掀攤子,卻猛地看見一人,從人群裏走出來,往神拳攤走去。


    “且站住!”


    邵青張開雙臂擋下眾兄弟,瞪大眼直勾勾盯著那人,暗自嘀咕:“康王怎會來此?”


    殿前都指揮使高俅的次子高堯柄喜歡刺青,算是錦體社貴客之一。


    一來二去,邵青與高家攀上幾分交情,也曾出入過高家府邸,有幸見過不少東京上層顯貴人物。


    一時間,邵青對趙莽二人身份起疑,率領眾兄弟遠遠觀望,沒有著急上前叫陣。


    ~~~


    趙莽和高進坐在桌後吃茶說笑,一位身著深褐色襴袍,頭戴烏角巾,腰懸玉佩的少郎朝他們走來。


    趙莽也注意到他,這少郎年紀不大,眉目清秀,頗有股書卷氣。


    舉止神態也頗為端正,邁著四方步,一看就像個宦官子弟出身。


    少郎仰頭看看條幅,嘴角掛笑。


    他身後跟著一名三十歲許,麵白無須的男子,瞧衣著,也頗為考究。


    趙莽迎上前,拱手道:“足下有何貴幹?”


    少郎笑容靦腆,拱手道:“聽聞桑家瓦子出了兩位神拳好漢,在下不才,特來求教!”


    趙莽打量他,古怪道:“你這年紀,似乎小了些。”


    少郎指著頭頂橫幅,“二位設下這擂台,難道還限定挑戰者年紀不成?”


    趙莽和高進相視一眼,搖頭道:“任何人都可來戰。隻是瞧你年歲,確實小了些,隻怕力氣還未長成......”


    少郎眨眨眼,四下裏瞧瞧,徑直向扔在路邊的磨盤走去。


    趙莽一臉狐疑,這小子難道是想......


    少郎卷起寬袖,搓搓手掌,俯身彎腰,兩手抓住磨盤,腰背一挺,把個百十斤重的磨盤雙手抱起。


    趙莽和高進愣住。


    少郎輕唿口氣,右手掌挪到磨盤一麵,托住,低喝一聲,猛地把磨盤單手托舉過頭頂!


    趙莽和高進震驚得半張嘴巴。


    少郎憋著氣,一張臉發紅。


    三十息後,他把磨盤“嘭”地穩穩放下,稍稍吐了口濁氣。


    “我叫趙九,打小習武,有些力氣!”少郎拍打雙手塵土,咧嘴一笑。


    趙九身邊白麵男子,瞥了趙莽和高進一眼,斜眼撇嘴發出幾聲輕哼。


    不知為何,趙莽總覺得這家夥有些娘們氣。


    趙莽遲疑了下:“你想怎麽比?”


    趙九靦腆道:“在下想和兄台求教拳法!”


    趙莽指著桌子上的契書筆墨:“照規矩,押注十貫錢,簽字立契。”


    趙九忙道:“等一下,可否請兄台移步到別處?”


    趙莽一愣:“什麽意思?你不想在這兒打?”


    趙九嘴唇囁嚅,吞吞吐吐不說話。


    白麵男子出聲道:“這兒人多嘴雜,我家九哥兒不習慣拋頭露麵!”


    頓了頓,白麵男子哼道:“去別處,找個沒人地方,待會你們輸了,也不丟名聲,還可以繼續用這神拳招牌招搖過市!”


    “康管家,不可無禮!”趙九扭頭小聲斥道。


    康管家欠了欠身,退到趙九身後,斜瞅著趙莽二人。


    趙莽皺起眉頭,有心想要拒絕。


    這趙九私下裏邀戰,究竟是不習慣當眾登台打擂,還是怕輸了丟人,又或是有別的目的。


    趙九忙道:“在下願出二十貫,三十貫也行!隻要兄台肯陪我切磋,不論輸贏,錢都歸你!”


    趙莽一臉驚異,和高進交換眼神。


    他算是看出來了,這趙九估計是被家裏管得嚴,學了一身武藝,卻沒有施展的地方。


    今日想趁著打擂機會,痛痛快快撒歡一場。


    更重要的是,這二人一看就是不差錢的主兒。


    趙莽眉開眼笑,衝高進擠眼睛。


    敢情這是送錢來了!


    “行吧,你說去哪?”


    趙九一喜,指著不遠處一座勾欄:“那座百戲棚,在下有相熟之人,可以借一塊場地,保證無人攪擾。”


    趙莽點點頭:“你們二人,我們二人,再無旁人在場。”


    “正是如此!”趙九笑了起來,“兄台,請!”


    當即,趙莽和高進收拾東西,趙九倆人帶路,一同來到百戲棚。


    康管家找棚子管事嘀嘀咕咕說了幾句,那管事便親自引著幾人來到勾欄後邊,一塊用木板牆圍攏的封閉場地。


    場中隻剩四人,康管家圍著趙九忙前忙後,解開腰帶,脫下襴袍,摘下烏角巾,重新用塊頭巾把頭發箍住。


    趙九張開雙臂,任由康管家忙活,自個兒站在原地一陣深唿吸,還不時發出哼哈聲,在為自己打氣鼓勁。


    這架勢,還以為他打的是重量級拳王金腰帶爭霸賽最後一戰。


    趙莽兩手抱胸站在場邊,搖搖頭咕噥:“花裏胡哨~”


    高進低聲道:“待會下手輕些,那康管家是個閹人,這二人身份隻怕不一般!”


    趙莽驚疑道:“你咋知道?”


    “他身上有味兒。”高進聲音極低。


    趙莽下意識吸吸鼻子,什麽味兒也聞不到。


    “兄台,在下準備好了!”趙九一抱拳,煞有介事。


    趙莽瞥他眼,走到場中,漫不經心地勾勾手:“來吧!~”


    趙九一怔,有些惱火,攥緊拳頭道:“我拳頭重,你小心些!”


    趙莽忍不住嘿嘿兩聲,趙九果然被激怒了,吼了聲拎拳打來,使的是太祖長拳裏一招炮捶!


    趙九腳下步頻極快,長臂如杆,拳如錘頭,直擊趙莽中盤!


    “九哥兒打得好!”康管家激動地叫了聲。


    趙莽不躲不閃,在他拳尖距離身前半尺距離時,閃電般出手,啪地一掌打在他手腕上!


    趙九瞬間吃痛,隻覺一股酥麻感從手腕傳至整條手臂!


    他的拳頭也不自覺地鬆開,趙莽以掌接拳,五指一扣,把他的拳頭抓在掌心!


    趙九大驚,用力試著掙脫,卻發覺拳頭像被一隻鐵鉗夾住,紋絲不動!


    他反應極快,果斷變招!


    伸腿卡住趙莽一條腿,另一手拽他胳膊,轉身用肩背頂撞趙莽胸口,想把他順勢掀翻!


    趙莽直唿好家夥,這招式變的,直接從太祖長拳變成摔角!


    別看這趙九相貌斯文,身材也不是特別壯碩,卻有一身不顯山露水的蠻力。


    趙莽隻覺兩腳有離地跡象,急忙腰腹一沉,重心下移,一隻手掌撐住趙九後腰,反手扣在他肩頭,一聲低吼,用類似於太極推手的方式,把他整個人掄飛出去!


    康管家嚇得尖叫起來:“大膽惡漢!休傷我家九哥兒!”


    趙九身子飛出去丈遠,以一種古怪的趴摔姿勢,“嘭”一聲悶響砸地!


    “哎呀~”他一聲慘嚎,整個人趴地,周圍揚起灰土。


    “九哥兒!”康管家驚慌跑上前。


    趙九抬起頭,摔破鼻子,兩邊鼻孔汩汩冒血,腦門淤青一片,模樣甚是淒慘。


    康管家手忙腳亂從身上翻出絹帕,眼眶紅紅地替他小心擦拭,似乎比自己受傷還難受。


    趙九眼裏噙著淚,倒不是被打哭,隻是摔破鼻子疼得厲害。


    康管家攙扶他,勉強站起身。


    趙莽慢吞吞走上前,康管家哆嗦手指著他,聲音尖利:“你好大膽子~”


    康管家還要罵咧,趙九壓下他的手,拿絹帕捂住鼻子,甕聲甕氣地道:“是我技不如人,兄台果然好功夫!”


    趙莽瞥了康管家一眼,笑道:“僥幸而已,你也不差,看得出各家各派都學過。”


    趙九咧嘴想笑,鼻血還在流,趕緊捂住。


    “敢問兄台,方才使出幾分力?”趙九甕聲道,淚漣漣的眼睛滿含期待。


    趙莽含糊道:“我這人從不托大,不管和誰打,都用盡全力!”


    趙九眼睛冒光,連眉梢也溢出幾分喜氣。


    “今日和兄台切磋,趙九頗為暢快!


    待他日,趙九再來討教!”


    趙莽一瞪眼:“還來?你都傷成這副模樣了......”


    趙九拿掉絹帕,鼻頭紅腫,腦門淤青,挺了挺胸脯道:“我輩習武之人,就該捶打筋骨皮肉,些許外傷不算什麽!”


    趙莽咽咽唾沫,原來這小子是個受虐狂。


    “康管家,取錢來!”趙九示意道。


    康管家不情不願地掏出兩顆金豆子,每顆大概一兩重,滿臉不樂意地遞給趙莽,嘴裏咕咕叨叨。


    “兄台,告辭!”


    趙九一抱拳,在康管家攙扶下,倆人腿腳飛快地離開勾欄。


    趙莽掂量兩顆金豆子,臉色古怪:“難道,這東京城裏的土豪衙內,腦子都有些問題?”


    高進搖搖頭:“看不懂。”


    主闊道街邊,錦體社社頭邵青,帶著一幫潑皮蹲在路邊,親眼看著趙九和康管家匆匆離去。


    邵青麵色變了變,咬牙道:“走!迴去!”


    有潑皮疑惑道:“大哥,不找那神拳門算賬啦?”


    邵青罵道:“瞎了你的狗眼!沒看見康王被打得鼻青臉腫?


    那倆人連康王都敢下手,背後肯定有靠山!”


    眾潑皮相互看看,不敢再多話。


    一眾人灰溜溜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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