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入暮。


    趙家大院,一堆篝火燃燒正旺,薪柴劈啵作響。


    趙莽坐著馬紮,不時拿鉗子撥弄柴火,破夏刀橫放兩腿。


    火光映照在他臉上,顯得麵色無比幽沉。


    大院西頭一間屋子裏,傳出陣陣打雷般唿嚕聲。


    傍晚時,自稱魯達的光頭漢子和他迴到家。


    麵對冷鍋冷灶,趙莽也沒心思動手,請鄉鄰幫忙弄些簡單飯菜,兩人囫圇吃些填飽肚子。


    酒足飯飽,魯達自個兒尋了間屋子,倒頭便睡。


    起初不管趙莽問他什麽,他都隻迴一句:“問你爹去!”


    趙莽當然有不少疑問。


    這魯達到底是不是追隨宋江在梁山泊造反的那個?


    幾日前,魯達又是如何從山神廟逃脫?


    魯達和趙家,究竟是什麽關係?


    問得不耐煩了,魯達隻是懶洋洋迴了句:“灑家和你爹,是一個師父養大的,你爹是師哥,灑家是師弟!”


    如此一說,趙莽便明白了幾分。


    趙陀還是嬰孩時,被一個行腳僧撿到,民間習慣把這些遊方僧人稱為“頭陀”。


    後來這對師徒又遇見同樣是孤兒的魯達。


    再往後,和尚師父圓寂,魯達四處闖蕩,趙陀則應募入伍。


    湊巧的是,宋江兵敗海州,魯達僥幸逃脫官軍追捕,四處躲藏,卻不想在餘杭縣被趙莽、高進、錢豐一夥生瓜蛋子擒獲。


    趙莽一拍大腿,當初放跑魯達的,不是別人,正是他爹趙陀!


    照此說,他在縣廨挨了二十板子,倒也不算冤枉。


    趙莽心裏生出些幽怨,自家老爹到底還有多少事情瞞著他?


    天黑前,他托人帶口信去鵝頭山找趙陀,這會兒已是深夜,卻還是不見迴來。


    趙莽心裏隱隱不安。


    可魯達在家中,他也不能撇下不管。


    迷迷糊糊間,瞌睡上頭,趙莽打起盹兒,身前火堆漸漸燃盡。


    直到“哐”一聲院門猛地被推開,趙莽驚醒起身,天光早已大亮。


    “爹!你這是?”


    跨入院門的趙陀渾身染血,衣衫破爛頭發淩散,手上提刀,像是經曆一場廝殺。


    趙陀見趙莽平安無事,繃緊的神經鬆懈下來,眼前一陣暈眩,腳步有些踉蹌。


    趙莽趕緊攙扶他坐下,舀來一瓢水喂他喝。


    “有一支紅巾妖人,不知從哪裏冒出,在鵝頭山下作亂,鼓動宦塘鎮丁壯參加義軍,被我攔下後竟發瘋似的率人圍攻,我們邊打邊退,躲了一路才逃迴來......可惜王鐵山被他們抓了......”


    趙陀就著涼水吃些蒸餅,勉強恢複精神。


    趙莽找來幹淨衣褲給他換上。


    趙陀上身有幾處淤青,腿上和後背有幾處刀傷,萬幸的是傷勢較輕,沒有傷中要害。


    “睡得真舒坦~”


    魯達打著哈欠走出屋,抻抻懶腰,“師哥,你可算迴來啦~”


    趙陀一見他,推開趙莽一瘸一拐衝上前,狠狠揪住魯達衣襟:“你還迴來作何?那夥紅巾妖人,是你帶來的?”


    和魯達一比,趙陀無疑算是矮小瘦弱。


    可麵對怒氣衝衝的趙陀,魯達卻不敢有任何動作,摸摸大光頭訕訕道:“你都知道了?”


    “果真是你!”趙陀大怒,拎起老拳欲打。


    魯達連忙道:“師哥你先別惱,聽俺把話說完。”


    趙陀鬆開手,滿臉慍怒未消。


    魯達道:“這事兒說來都怪俺,自打師哥放俺離了餘杭,本想混進杭州,找機會和宋江哥哥搭上信,沒想到,那鳥城守備森嚴,各處城門盤查忒緊,俺哪裏敢露頭,白白耽誤了幾日......”


    魯達偷瞟一眼,發覺趙陀臉色陰沉,又急忙道:“俺本想躲到天目山避避風頭,不想走到安溪,遇見小聖公、七寶天尊一行好漢,邀俺到餘杭共舉大事!


    俺覺著不錯,就跟來了,嘿嘿~”


    趙陀黑著臉罵道:“在我麵前,少說你那些綠林黑話!小聖公、七寶天尊到底是哪方牛鬼蛇神?”


    魯達趕緊解釋:“正是聖公方臘次子方毫,方臘族兄、護教神將方七佛一行!”


    趙陀臉色難看至極,顯然是聽過這夥人的名頭。


    趙莽“嗤”地笑了聲,“名頭倒是唬人!”


    趙陀道:“餘杭縣冒出紅巾軍,是他們搞的鬼?”


    魯達笑道:“聖公義軍在兩浙根基深厚,餘杭縣這裏也早有安排。


    也怪俺,前些日都在由泉、淤口兩個鄉籌劃起義,沒來得及給師哥報訊,害得你們大水衝了龍王廟,自家人打自家人......”


    趙陀罵道:“放屁!一幫打著義軍名號,荼毒百姓的賊寇,我趙家豈會與之為伍!”


    魯達爭辯道:“昏君無道,六賊橫行,一個‘花石綱’就把東南七路百姓弄得家破人亡,俺梁山泊和聖公聯手,幹的都是替天行道之事!


    小聖公知道你當年在西軍打仗厲害,特意囑托俺,請你入夥,共圖大業!”


    趙莽忍不住嘀咕道:“宋江已經投降,梁山泊早散夥了......”


    魯達怒瞪他一眼:“小娃娃懂個屁!宋江哥哥那是忍辱負重、以圖後計!”


    趙莽撇撇嘴:“你們密謀在餘杭起義,宋江在杭州可知道?”


    魯達道:“灑家沒能和宋江哥哥搭上信,他當然不知!等俺們率領義軍打進杭州,合兵一處,梁山泊和聖公義軍自然就合為一體!”


    趙莽笑道:“萬一宋江不願再反,到時候你們牽連到他,豈不尷尬?”


    “這......”魯達牛眼瞪大,被噎得說不出話。


    這個問題,他還真沒想過。


    趙陀冷冷道:“當年你投靠梁山泊時我就說過,國家內亂,隻會空耗民力,於救國救民毫無益處!


    如今你依舊執迷不悟,還要一錯再錯!


    當日山神廟,我私自放你,就是念在多年同門學藝的情分上。


    而今,師兄弟情義已絕,你走吧,往後莫要相見!”


    “師哥....”魯達難掩失望,還想再勸。


    大院外突然傳來一陣嘈雜響動,還有馬兒打響嚏的聲音。


    趙莽父子拎刀衝出院門,隻見數十個頭纏紅巾的丁壯,在幾個穿鐵甲、戴兜鍪作軍中統領裝扮的人帶領下,把趙家大院圍嚴實。


    掃眼望去,那群手持鋤頭、柴刀、砍刀、短槍長棒各種亂七八糟兵器的紅巾丁壯,有不少都是熟麵孔。


    有的是宦塘鎮保丁,有的是昨日去縣城路上遇見的那夥青年。


    趙莽攥緊刀把,手心裏全是汗水。


    趙陀怒視魯達:“怎麽,若我父子不肯從賊,你們還想殺人滅口不成?”


    魯達苦著臉道:“俺敢殺向東京奪鳥皇帝狗位,也不敢對師哥不敬!”


    趙陀重重哼了聲,就算信得過魯達,他也信不過眼前這些紅巾亂賊。


    父子默契的成犄角站立,目光鎖定在領頭幾人身上。


    一旦動起手來,這幾人就是首要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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