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出結束了，除了幾個老戲迷還多逗留了一會兒，跟周廷軍寒暄，感歎著現在的觀眾越來越少了。
幾個新來看熱鬧的年輕人，卻是一路討論著“無聊”之類的話題，趕緊離開了。
夜幕早已降臨，一父一子，走在迴家的路上。
每當這個時候，陳言一般都是最活躍的，他會點評台上每一個演員的表現，那小張就是最近被批評得最厲害的，而小梅則有幸得到了他的大紅花獎。
陳富貴也是台上的演員，不過陳言從來也不敢點評父親。
陳言低著頭，默默無聞地向前走，腳拖在地上，每走一步都跟地麵發出吱吱的摩擦聲。
陳富貴自然看出了兒子現在並不高興的樣子。
“兒子，今天怎麽不說話了，平時不是這個時候話最多嗎？”陳富貴也納悶了，下午聽到要上台的消息後，整個晚上都是興奮地不行，還跟劇團裏的人到處炫耀。
可從舞台下來之後，就這樣悶悶不樂了。
“你從來都沒點評過爸爸，今天來說一下。”陳富貴一把把兒子抱在了懷裏，想到今後自己演出的機會可能就沒了，心裏惆悵之餘，也想聽聽兒子的看法。
“爸爸不會生氣的，你該怎麽說就怎麽說。”陳富貴當然知道兒子不點評自己是怕挨揍。
“說嘛，說了爸爸給你租碟子看。”陳言笑著，用自己的臉去蹭兒子的臉。
陳言一麵躲著，一麵還是扭扭捏捏地說了出來：“爸爸，你前麵的幾個表演都好，就是最後《秋江》裏的艄翁，你演的太死板了。那個艄翁又不是什麽大英雄，沒有那麽多正氣，你演得不太像。”
陳富貴當然知道自己這個缺點，可是演起來別的正經角色演太多了，這樣有點俏皮的角色反而演不出韻味了。兒子倒是看得真切。
“說得好！明天你想看什麽碟子，我們去租。”對於兒子指出自己的缺點，他反而很高興，這說明兒子有川劇的造詣。
兩人走了一陣，陳言那租碟子的高興勁過去了，又沉默了下來。
“爸爸，我在舞台上看到了。”陳言又變成了之前的狀態。
“看到了什麽？”
“觀眾很少。”
“觀眾很少又怎麽了？”
“你們明明演得那麽好，可是為什麽他們不來看戲了？”
“兒子啊，你不是說過嗎，隻要演得好，就有觀眾看，是不是。”
“是，下午才說了。”
“那就是我們演得不好。”
陳富貴看著兒子的眼睛，明亮的大眼裏，沒有一絲雜質。
“兒子，你從小就看我們演出，也沒有看過別人的，所以自然而然就覺得我們演得好。其實不是這樣的，還有很多比我們川劇演得更好的人。”
陳言低下了頭，快上初中的他自然也知道，這川劇就是父親的飯碗，沒有觀眾就等於失業。
“但是，你要堅信你的話：隻要你演得好，自然就有觀眾。”
陳言又抬起了頭來，這句話聽起來有點深奧。
“不要抱怨周圍的一切，隻要你把你自己的川劇演好了，那觀眾自然就來了。要是沒來，就是你演得不夠好。”
陳言一直以來覺得，父親就是川劇演得最好的人，就連電視裏偶爾出現的人，也比不少他。
但是父親竟然說自己不夠好，才沒有觀眾。
“兒子，你有信心超越爸爸，把那些觀眾都拉迴來嗎？”
“有！”少年緊握拳頭，誌比天高。
迴到家裏，打開房門，裏麵黑壓壓的一片，看來母親劉慧應該是已經睡了。
但是父子二人都知道，一會兒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做，晚飯時已經告訴母親了。
打開了客廳的燈，才看到劉慧正坐在布沙發上，擺著思考的樣子，看上去有段時間了。
“富貴，我想了一個晚上，我還是覺得兒子不應該走這條路。他成績這麽好，他靠讀書一定可以出人頭地的！”劉慧走過來，拉住了陳富貴的手。
陳富貴把劉慧的手放下：“孩子他媽，這個問題我也想了很久了，不止是這個晚上。”
“你喜歡川劇，但是你也不能讓你兒子繼承你的夢想啊！他以後要吃飽飯，要娶媳婦，要買房子，他當一個戲子怎麽可能出人頭地呢！”說著說著，劉慧已經哭了起來。
“慧，你別擔心，我想這個問題已經想了很多年了。我們的兒子是天生的川劇演員，你要相信他。”陳富貴把劉慧的手握在手裏，“這不，我這個戲子不也找到了你這個個漂亮老婆麽。”
劉慧依舊在哭泣，她以前也是川劇演員，後來發現這個行當越來越不景氣，才改了行。沒有什麽文憑的她，連當音樂老師的資格都沒有，現在培訓班教學生古典樂器。
“媽媽，你相信我，我一定可以成為一個好的演員，靠川劇養活我自己！”陳言在父親的眼色指導下，也知道要把母親安撫好了。
劉慧擦了擦淚，看著兩父子：“兒子學川劇，可以。但是，不能跟我們以前一樣，什麽都不顧就身心成為演員，學習不能落下，以後至少要念到大學才可以。你們保證了，我自然同意。”
陳富貴輕撫著劉慧的肩膀：“這當然，以後的社會不一樣了，需要文化，我跟你完一個意思。”
“媽媽，媽媽，你別擔心，我一定達到你的要求！”陳言想著隻要母親趕緊別哭了，什麽要求都可以答應。
安撫完劉慧，兩父子也就在客廳裏，開始了簡易卻莊重的拜師儀式。
每個行當，都有些絕技和法門，就算是父子之間都不能講。
那是僅限於同一個行當裏，師徒之間的關係，才可以傳授。
陳言規規矩矩地跪在父親麵前，恭敬地低著頭，雙手捧著一杯茶水，端在自己的頭頂。
“做我陳富貴的徒弟，我有三個要求：
1.振興川劇。以川劇作為自己的事業，為之奮鬥。
2.不誤學業。在學演川劇之餘，你也要抓緊學習，達到母親的要求，以後要成為有文化的人。
3.不言辛苦。漫長的川劇學習生涯，可能很枯燥，很累，甚至還可能受傷，還會占據你很多別的時間，但是不要埋怨。
陳言，要是你做得到以上三點，既是承認我是你師父。
你現在可以把這杯茶收迴去，要是我喝了這杯茶，那儀式就算結束。
你，也從此，成為一個川劇人。”
陳言雙手抬高，跪著向前挪動一步，把茶水送到了陳富貴手邊：“弟子陳言，可以做到以上三點，請師傅喝茶！”
幾個新來看熱鬧的年輕人，卻是一路討論著“無聊”之類的話題，趕緊離開了。
夜幕早已降臨，一父一子，走在迴家的路上。
每當這個時候，陳言一般都是最活躍的，他會點評台上每一個演員的表現，那小張就是最近被批評得最厲害的，而小梅則有幸得到了他的大紅花獎。
陳富貴也是台上的演員，不過陳言從來也不敢點評父親。
陳言低著頭，默默無聞地向前走，腳拖在地上，每走一步都跟地麵發出吱吱的摩擦聲。
陳富貴自然看出了兒子現在並不高興的樣子。
“兒子，今天怎麽不說話了，平時不是這個時候話最多嗎？”陳富貴也納悶了，下午聽到要上台的消息後，整個晚上都是興奮地不行，還跟劇團裏的人到處炫耀。
可從舞台下來之後，就這樣悶悶不樂了。
“你從來都沒點評過爸爸，今天來說一下。”陳富貴一把把兒子抱在了懷裏，想到今後自己演出的機會可能就沒了，心裏惆悵之餘，也想聽聽兒子的看法。
“爸爸不會生氣的，你該怎麽說就怎麽說。”陳富貴當然知道兒子不點評自己是怕挨揍。
“說嘛，說了爸爸給你租碟子看。”陳言笑著，用自己的臉去蹭兒子的臉。
陳言一麵躲著，一麵還是扭扭捏捏地說了出來：“爸爸，你前麵的幾個表演都好，就是最後《秋江》裏的艄翁，你演的太死板了。那個艄翁又不是什麽大英雄，沒有那麽多正氣，你演得不太像。”
陳富貴當然知道自己這個缺點，可是演起來別的正經角色演太多了，這樣有點俏皮的角色反而演不出韻味了。兒子倒是看得真切。
“說得好！明天你想看什麽碟子，我們去租。”對於兒子指出自己的缺點，他反而很高興，這說明兒子有川劇的造詣。
兩人走了一陣，陳言那租碟子的高興勁過去了，又沉默了下來。
“爸爸，我在舞台上看到了。”陳言又變成了之前的狀態。
“看到了什麽？”
“觀眾很少。”
“觀眾很少又怎麽了？”
“你們明明演得那麽好，可是為什麽他們不來看戲了？”
“兒子啊，你不是說過嗎，隻要演得好，就有觀眾看，是不是。”
“是，下午才說了。”
“那就是我們演得不好。”
陳富貴看著兒子的眼睛，明亮的大眼裏，沒有一絲雜質。
“兒子，你從小就看我們演出，也沒有看過別人的，所以自然而然就覺得我們演得好。其實不是這樣的，還有很多比我們川劇演得更好的人。”
陳言低下了頭，快上初中的他自然也知道，這川劇就是父親的飯碗，沒有觀眾就等於失業。
“但是，你要堅信你的話：隻要你演得好，自然就有觀眾。”
陳言又抬起了頭來，這句話聽起來有點深奧。
“不要抱怨周圍的一切，隻要你把你自己的川劇演好了，那觀眾自然就來了。要是沒來，就是你演得不夠好。”
陳言一直以來覺得，父親就是川劇演得最好的人，就連電視裏偶爾出現的人，也比不少他。
但是父親竟然說自己不夠好，才沒有觀眾。
“兒子，你有信心超越爸爸，把那些觀眾都拉迴來嗎？”
“有！”少年緊握拳頭，誌比天高。
迴到家裏，打開房門，裏麵黑壓壓的一片，看來母親劉慧應該是已經睡了。
但是父子二人都知道，一會兒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做，晚飯時已經告訴母親了。
打開了客廳的燈，才看到劉慧正坐在布沙發上，擺著思考的樣子，看上去有段時間了。
“富貴，我想了一個晚上，我還是覺得兒子不應該走這條路。他成績這麽好，他靠讀書一定可以出人頭地的！”劉慧走過來，拉住了陳富貴的手。
陳富貴把劉慧的手放下：“孩子他媽，這個問題我也想了很久了，不止是這個晚上。”
“你喜歡川劇，但是你也不能讓你兒子繼承你的夢想啊！他以後要吃飽飯，要娶媳婦，要買房子，他當一個戲子怎麽可能出人頭地呢！”說著說著，劉慧已經哭了起來。
“慧，你別擔心，我想這個問題已經想了很多年了。我們的兒子是天生的川劇演員，你要相信他。”陳富貴把劉慧的手握在手裏，“這不，我這個戲子不也找到了你這個個漂亮老婆麽。”
劉慧依舊在哭泣，她以前也是川劇演員，後來發現這個行當越來越不景氣，才改了行。沒有什麽文憑的她，連當音樂老師的資格都沒有，現在培訓班教學生古典樂器。
“媽媽，你相信我，我一定可以成為一個好的演員，靠川劇養活我自己！”陳言在父親的眼色指導下，也知道要把母親安撫好了。
劉慧擦了擦淚，看著兩父子：“兒子學川劇，可以。但是，不能跟我們以前一樣，什麽都不顧就身心成為演員，學習不能落下，以後至少要念到大學才可以。你們保證了，我自然同意。”
陳富貴輕撫著劉慧的肩膀：“這當然，以後的社會不一樣了，需要文化，我跟你完一個意思。”
“媽媽，媽媽，你別擔心，我一定達到你的要求！”陳言想著隻要母親趕緊別哭了，什麽要求都可以答應。
安撫完劉慧，兩父子也就在客廳裏，開始了簡易卻莊重的拜師儀式。
每個行當，都有些絕技和法門，就算是父子之間都不能講。
那是僅限於同一個行當裏，師徒之間的關係，才可以傳授。
陳言規規矩矩地跪在父親麵前，恭敬地低著頭，雙手捧著一杯茶水，端在自己的頭頂。
“做我陳富貴的徒弟，我有三個要求：
1.振興川劇。以川劇作為自己的事業，為之奮鬥。
2.不誤學業。在學演川劇之餘，你也要抓緊學習，達到母親的要求，以後要成為有文化的人。
3.不言辛苦。漫長的川劇學習生涯，可能很枯燥，很累，甚至還可能受傷，還會占據你很多別的時間，但是不要埋怨。
陳言，要是你做得到以上三點，既是承認我是你師父。
你現在可以把這杯茶收迴去，要是我喝了這杯茶，那儀式就算結束。
你，也從此，成為一個川劇人。”
陳言雙手抬高，跪著向前挪動一步，把茶水送到了陳富貴手邊：“弟子陳言，可以做到以上三點，請師傅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