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換作重生前的項瑤此時怕該是欣喜至極,項瑤心裏如是想道,唇角笑意不減,一雙清眸定定盯著麵前那人,倏然彎了嘴角,「瑤兒這輩子不求富貴榮華滿天下,隻求一生一世一雙人。」


    顧玄曄一怔,瞧著眼前那雙黑白分明恍若月下寶石般的眸子裏,仿佛斂了漫天的星光般,璀璨明燁,心尖不由微微一顫,浮起一抹從未感受過的悸動。


    然還未等他說話,就見項瑤突兀地頓住了腳步,顧玄曄隨之一頓,就聽著女子清麗的聲音道,「殿下,褚玉閣到了,項瑤還有事就不陪著您進去了。」


    盈盈一禮,福身告退。


    顧玄曄望著那道倩麗身影,指尖朝著她的方向微微動了動,最後仍是垂下,不經意地露了一絲茫然,像是仍苦想著她那句話該有的對答,隻是失了時機罷。


    城北六安寺,千年古刹,香火鼎盛。山門前,立著四柱三門的石牌坊,柱上橫楣雕刻有精致的雲綾和石葫蘆。寺內榕樹遮天,隱約可見一座千佛塔,因著塔裏頭供奉著的千尊佛像而得名,上下塔角掛滿了銅鈴,鈴聲伴著誦經聲傳出去老遠。


    隨著馬車停駐,凝神小憩的項瑤睜開了眼,就見一旁的項青妤手裏捧著書卷,看得甚是專注,微風吹起簾子一角,吹動她額頭的發絲,與周遭的嘈雜形成兩幅畫卷,安靜美好。


    項青妤驀然抬眸,就看到項瑤望著自己出神,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個兒的臉,「我臉上有髒東西?」


    項瑤笑著搖了搖頭,「姐姐連出門都不忘帶子奚公子的文集。」


    「隻是還未看完罷。」項青妤有些不好意思,收起文集放進隨身攜帶的小包裏。


    跟車來的小廝尋了個清淨地界停了馬車,道是請兩位主子步行一段兒,說是一段兒路也不少,一百零八個青石階蜿蜒而上,兩旁根深葉茂的菩提夾道,深深幽幽,卻因著來往的香客擾了幾分清淨。


    項瑤和項青妤戴了帷帽結伴走著,身後隨著幾名丫鬟仆從,路上可見身著繡著花邊海清服的禮佛之人三步一叩地前行著。


    「世人都道六安寺的觀音最是靈驗,常年香客絡繹不絕,造就盛景。」項青妤忽而開了口道。


    項瑤遠遠看著古寺飛起的簷角,心裏想的卻是上一世,自己幾番獨自前來,虔誠求子,還請過一尊白玉雕的送子觀音,那些年香火香油不知添了多少,就是沒有半點消息,漸漸地對這個地方失了信心,有些暗惱。沒想到會有機會重來一世,不由對自己先前的褻瀆感到惶恐,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也就是項瑤失神地這一瞬,沒顧得跟前,與迎麵走來的人堪堪撞在了一起,帷帽一歪,露了半邊容貌,那被撞之人嘴裏剛起的罵咧話語倏地止住,怔怔看著。


    雲雀上前扶住了項瑤,轉而對那中年男子皺眉道,「明明是你衝撞了我家小姐還敢這般無禮!」


    那人叫跟來的仆從攔著,沒敢再囂張,眼珠子骨碌碌地在重新戴迴帷帽的項瑤身上轉了個來迴,賠笑道,「對不住啊姑娘,對不住。」


    「我沒事,姐姐走罷。」項瑤蹙了蹙眉,估摸著時辰不願在這裏耽擱,拉了項青妤要走。


    一行人繼續前行,沒有瞧見身後那名男子駐足凝望的視線裏一閃而過的奸猾。


    二人到了寺內,就有寺僧迎了上來,知曉二人身份後領著往後殿去了。要說起來,梁朝兩任皇帝都愛聽六安寺住持元慧大師講禪,也曾頻頻招大師入宮,主持祭祀大典,這六安寺也被封為皇家寺廟,專辟了一處為皇家貴胄以及達官顯貴的女眷等參拜。


    邁進後殿,項瑤和項青妤摘去了帷帽,自有丫鬟把帶來供奉的東西交到沙彌手上,兩盞鎏金蓮花燈裏添滿了酥油,又點了蓮花型蠟燭,供上鮮花淨果點心,雲雀最後擺上一對燙金凸字檀香供在案前,頗是誠心。


    「施主來得不巧,元慧大師還在替人做法事,估摸還得一會兒,不若請二位到禪室稍作歇息?」小沙彌上前行了個合十禮說道。


    項瑤頷首,讓其領路,沿著青石小徑,隻見西側一處精致別院,十步之外一座紅亭,隱約可見兩名男子坐在裏頭對弈。項瑤隻瞥了一眼就收迴了視線,跟著沙彌入了女眷待的後舍禪室,小小庭院,一株菩提樹高聳,蔭翳落下,青瓦牆頭一抹紅色尖頂映入眼簾。


    二人同小沙彌合十別過,項青妤站在庭院裏眺望四周,不掩欣賞之意,「倒是個清淨地兒。」


    項瑤拉著她坐在了石桌前,「可有子奚公子那句伊川桃李正芳新,寒食山中酒複春的意境?」


    項青妤一怔,隨即眸光深了幾分,唇角抿笑,「被你這麽一說倒真有那麽點兒。」


    「姐姐這般喜歡子奚公子的文集,可有想過真人長得什麽樣兒?」項瑤突然發了問道。


    「唔……」項青妤沉吟片刻,依著品書之後的感覺在腦中勾勒出人物印象,緩緩道,「大抵是個痛失所愛的貧寒書生罷?」


    「痛失所愛?」項瑤臉上掠過一抹古怪神色,下意識地瞥一眼牆頭。


    項青妤未有察覺,作了解釋道,「否則如何能作出兩綢繆,料得吟鸞夜夜愁這等詩句。」


    「……」項瑤失語,不知該如何對她解釋那是樊王為他母妃而作。


    「瑤兒你這兩日怪怪的,還突然說要來六安寺還願,我怎麽不知道你何時來許過願?」項青妤後知後覺地詢了道。


    項瑤正愁要如何引起這話題,就聽項青妤提及,嘴角微揚,「先前母親身子不適我就來這兒發過願,姐姐那會兒跟秦老夫人一道迴秦家省親,所以才沒一塊兒罷了。」


    「說來也巧,許過願後未多久,就得人提示郡縣有位神醫,有妙手迴春之稱,前陣兒我特意差人請迴給母親看診,調理之下,已經恢複良多。」


    「難怪我瞧著嬸娘這幾日氣色不錯。」


    「是啊,姐姐也知道我娘那是陳年舊疾,我爹一直掛心,沒想到竟能有被治愈的一日,為此還忍痛割愛賞了我一直想要的那幅春山花月圖。那神醫現下被爹爹安排在城南窄巷別院,姐姐要有個不舒服的,盡管去看看。」


    「你可別烏鴉嘴。」


    隔著一堵牆,紅亭裏端坐的二人麵前棋局鋪開,打平的局麵,手執墨玉棋子的男子背對後舍,墨白木槿花鑲銀邊的寬襟衣袍腰間配以精致雕刻的環首刀,肩上趴著一隻通體雪白的貂,毛絨絨的尾巴一掃一掃,甚是慵懶。烏發高束,卻並未挽就成髻,以一枚墨簪作固定,在小廝通報了院牆內是哪家姑娘後便一直維持著執子未落的姿勢。


    在他對麵,一身雲紋錦緞長袍,玉帶束腰的俊美男子同樣在聽到那對話後停滯了片刻,半晌,唇畔勾起一抹淺淡笑意,挑了眉,隨之棋子落下的清脆聲響,意味深長地重複了道,「項太傅家的?」


    「……」棋局上,黑子差了一招,落敗。然棋子的主人顯然已經心思不在這上麵了。


    「王爺,恕臣失陪片刻。」


    同一時刻,項瑤尋了借口離開後舍迴到了後殿,遣退了身邊的丫鬟邁了腿兒進去,雙手一闔跪在了蓮花蒲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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