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拂過,一抹甜香縈繞鼻尖,撫慰了連日來無法安寧的心緒。


    「項瑤?」忽然一道清麗的聲音打破了寧靜。


    項瑤收迴目光,循著聲音源頭望去,透過大開著的窗子,瞧見坐在檀木桌前的項秀綾,此時正有些意外地看著自己,臉上還有一絲未來得及褪去的落寞與憤懣。直到一滴墨汁滴落在了桌上鋪陳著的宣紙上,女子才迴神讓人去請進屋子。


    叮叮鈴鈴的脆響,一攏珠簾被掀起,項瑤隨著丫鬟而入,一眼瞧見的就是床側邊四折的錦繡屏風,花團錦簇,一針一線皆是出自這屋子主人之手,配著床帳子,甚是精致好看。靠著西窗的梨花木案幾上放了把琴,邊上青瓷花樽裏插著幾支玉蘭,香氣淡淡蘊繞,襯得屋子愈發雅致。


    項秀綾吩咐丫鬟看茶,手上快速地收起了桌上畫作。她的動作雖快,項瑤卻還是瞥到了一眼,依稀是個男子模樣,一襲天青色衣衫,看不清麵容,隻覺得神韻不凡。


    項瑤端起丫鬟奉上的花茶,也不急著飲啜,清透的眸子裏狡黠一閃而過,挨近了人故意道,「綾姑姑莫不是在畫心上人罷?」


    「瞎胡說什麽,我……我就隨便畫畫。」項秀綾繃著耳根的一抹紅暈故作鎮定道,見項瑤作勢要去取那幅畫,趕忙搶先一步護在了懷裏,隨即就對上項瑤滿是戲謔的眼神,一下迴過味來,臉上一紅,帶了幾分羞惱道,「瑤兒膽兒肥了,敢這麽戲弄你姑姑!」


    項瑤頂著一張無辜臉,嘴上卻不放過道,「明明是姑姑您自個兒心虛。」見她作勢要來揪耳朵,項瑤忙是伏低做小討饒,才得她放過。


    「姑姑還在等那人?」一陣玩鬧後,項瑤看向那幅被收起來的畫,正經了神色詢道。


    沒有得到項秀綾的迴答,屋子裏一時消了音兒,顯了一絲沉悶。


    良久,項秀綾才輕輕‘嗯’了一聲,眼眸裏滲出的滿是堅決。那年那日一別,她就下了決心非君不嫁,等不到他,叫她怎能甘心將就他人。


    項瑤在心底歎了口氣,曉得她等的是十二年前從山匪手裏救了她的人,那時姑姑正是豆蔻年華,寺廟祈福路上遭了匪徒綁架,所幸有位公子出手相救才不至於失財失色,隻是那位公子當時有要事在身匆匆別過。後來姑姑迴到府上事情已經傳開,不知怎的就越傳越離譜,到最後敗了名聲過了及笄之年也沒有人來上門提親。


    這事是老夫人有一迴逼姑姑嫁給禮部侍郎的傻兒子,姑姑以死相逼讓老夫人作罷後抑鬱難舒才告訴她的,道的是若有朝一日等不了了,讓項瑤記得還有這麽一人……


    項秀綾迴眸,瞥見對麵坐著的人眉宇間落著的層層陰翳,這會兒才發現她的憔悴,不禁蹙起了眉頭,「瑤兒可是有什麽心事?」


    這問話措不及地讓項瑤愣住,四目相對,隱匿的沉鬱在那雙聰慧眸子裏無所遁形,隻是她所經曆的……令她不知如何開口,也無從說起。


    「姑姑怨麽?」怨那人失約,怨閨友貪生怕死不顧她而逃,其後更是為了撇清自己而抹黑她的名聲,誣陷她品行不端招蜂引蝶才引得禍事。


    項秀綾一怔,沒有想到她會突然問起這個,稍作了停頓後,嘴角莞爾,「若是怨個十二年的,怕這苑子都是森森鬼氣了罷?」


    見項瑤仍是執拗地看著自己,項秀綾無奈地歎了口氣,「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我又何必因著他人的肮髒想法而讓自己活得不痛快,那樣豈不更稱了那人心意,她見不得我好,那我就偏要過得比她好。」


    名聲敗壞,在府裏不受待見……這樣算過得好麽?


    像是清楚項瑤此刻所想,項秀綾輕啜了一口茶,神態安然地反問了道,「順心而活又怎麽能算過得不好?」


    這次換做項瑤怔愣,的確,眼前的女子隨性灑脫,即便飽受非議也未見她有何動搖,堅定地等著那人,為那人守心,原先隻道姑姑癡心,為情所困,可今日對話才發現她比任何人都清醒,不像自己渾渾噩噩到最後丟了性命……


    察覺項瑤走神,眉心攏起,似乎有所觸動,項秀綾隨即想到她剛從老夫人那兒來定是又受氣了。這孩子是個實心眼兒,加之母親顧氏軟弱,一直灌輸她尊老愛老的思想,變著法兒的想討老人家歡心,隻是老人家從未領情不說還時常挑著事兒刺上幾句。


    說實在的,項瑤是老爺子一手帶大,在府裏備受寵愛沒被養成驕縱的性子一直讓項秀綾覺得挺詫異,而在容忍老太太的功力上也讓她欽佩。


    「你打小愛跟我處一塊兒,性子像我卻也不像,隻是我向來清楚自己要的是什麽,也清楚自己在做什麽,而你呢,一味遷就不喜歡自己的人而為難自己,何必。」


    項秀綾說的是她費心討好老夫人,卻奇妙地點中了項瑤另一番不可言明的心思。上一世,她一味遷就顧玄曄,把自己打磨成顧玄曄想看到的樣子,變得連自己都不認得,到頭來,竟是人家棋盤上的一枚卒子,逃不了被棄的命運。


    項瑤慢慢坐直了身子,凝著項秀綾的眸子漸漸聚焦,眼底一片清明。


    連日來的噩夢,又何嚐不是她自虐的想法,用他們的過錯懲罰自己,可這是嶄新的一世,這一世,她還未嫁給顧玄曄,她的人生也還未變得一團糟……


    項瑤眼眸清澈如溪,瞬間明亮銳利起來,眼角眉梢不乏泛著一層通透之色。「謝謝姑姑。」


    項秀綾以為她想通,嘴角笑意擴散,「總算還沒看書看成書呆子。」


    項瑤解開了心中鬱結,眉梢染笑,也有了說笑的心思,「我確是愛看書來著,可也不是呆子,姑姑脖子上戴著的可是那人贈的定情信物?」


    項秀綾聞言下意識地捂住了領子,就見項瑤眯著眼笑得促狹,來不及羞惱就聽得她肅清了聲音正色道,「上麵的圖案瞧著有些眼熟,我好像在哪兒見過?」


    「在哪兒見過,你快好好想想!」項秀綾一時忘了項瑤同樣是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家閨秀,哪兒有機會見。


    「永成元年,東奴來犯邊境,先帝禦駕親征,朝中大奸臣敖裘趁亂作上,勾結允親王意圖謀逆,也就是招庭之亂,當時幸得幾位世家聯合宋大將軍合力鎮壓,才不至於內憂外患,先帝凱旋班師迴朝後冊封功臣,其中幾人獲封異姓郡王,賜予白澤玉佩。」


    「姑姑你看你那玉墜子上頭的是不是白澤?」


    項秀綾連忙取了看,果然盤踞著一頭獅子身姿,頭有兩角,山羊胡子的神獸,確是白澤無疑,猛地憶起那人……「你是說他是其中一位郡王?」


    項瑤肯定地點了點頭,上一世她在嫁給顧玄曄後,偶然發現姑姑一直佩戴的乃是郡王的身份玉佩,隻可惜為時已晚,姑姑被老夫人綁著上了尚書大人的花轎,作他的三姨太,於成親路上咬舌自盡,亦是項瑤的一樁遺憾事。隻是這枚白澤玉佩是哪位郡王的,她就真的不知道了。


    「當時獲封的也就五位,雖都不在京城,可也比姑姑先前派人大海撈針般地找強。」


    「……嗯。」項秀綾緊緊握住了手心裏的玉墜子,忍著激動淚水應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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