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個療程的時候,顧堇之的頭發開始瘋狂的掉。


    她開始戴帽子,可是每次一摘掉又會帶掉不少頭發,那些頭發仿佛帶著她的生命力一起從她的身體上脫落了。


    沒有生機。


    顧堇之開始恐慌,開始睡不著,吃不下東西。


    蒙洛說這是正常的,他加大了藥劑裏抗癌藥的成分,她需要承受住特效藥帶來的各種殘忍的劇烈反應,涅盤之後便是重生。


    他蹲在她身邊,拍著她的背說:“堇之,要不找個護工吧,你現在一個人不太行。”


    顧堇之搖搖頭,接過蒙洛遞過來的紙巾,把嘴角的汙穢擦幹淨“我可以,我可以的。”


    蒙洛扶著她站起來,她瘦了一大圈,整個人虛弱的一陣風來都可以吹倒。


    就在顧堇之緩緩站起身來的那一瞬間,一股強烈的眩暈感如潮水般洶湧而至,瞬間淹沒了她所有的感知和意識。


    眼前的世界開始天旋地轉起來,仿佛整個空間都被卷入了一個巨大的漩渦之中。


    還沒等她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身體便不由自主地向前傾倒而去。而一直在旁邊密切關注著她的蒙洛見狀,眼疾手快地伸出雙臂,一把將即將倒地的顧堇之緊緊攬入懷中。


    然而,此時的顧堇之已經完全失去了意識,整個人就像一片輕飄飄的羽毛一般,軟綿綿地靠在了蒙洛溫暖堅實的胸膛之上。


    她緊閉著雙眼,麵色蒼白得如同一張白紙,就連唿吸也變得異常微弱,仿佛隨時都會停止一般。


    蒙洛慌張的大喊她的名字,邊唿喚邊用力拍她的臉“堇,堇,你還好嗎?迴答我·····”


    顧堇之陷入深度昏迷,對外界的聲音一絲都聽不見。


    她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裏的自己變成了孩童模樣,穿著白裙子在花園裏肆意的奔跑。


    藍惠心和顧振嶸就依偎著坐在一起,滿眼寵溺的看著她。


    藍惠心會時不時的提醒她“堇之,慢一點。”


    陳媽會把一盤洗好的水果送到兩人的手邊,顧振嶸親昵的替藍惠心剝一顆葡萄。


    藍惠心一直陪著她長大,經曆她的第一次例假,青春期的早戀,中考,高考,大學乃至成人,她一直都在。


    她鬢角的發由黑變白,但顧堇之依舊認為她是這個世界上最溫柔美麗的女人。


    再後來,顧家在江州依舊鼎盛,她和青梅竹馬的時樾聯姻。


    兩人雖然也經曆了一些感情上的磨難,但好在終成眷屬。


    兩家是江州城的兩大巨頭,聯姻自然是強上加強。


    時樾也給了顧堇之一個盛大的婚禮。


    婚後兩人如膠似漆,還育有一兒一女,生活幸福美滿。


    他們就那樣平安順遂的走完了一生,看著父母相繼離開,又看著兒女成家,離開自己。


    最後時樾也先她一步離開,世上又隻剩顧堇之一個人。


    兒女給她找了護工,她跟護工在時家別墅裏生活,午後最喜歡在院子裏的搖椅上曬曬太陽。


    歲月在她的臉上留下數不清的痕跡,還掩蓋不了她年輕時的氣質和美貌。


    時樾曾經笑她:就是老了也是一個漂亮的老太太。


    院子裏的工人在給草坪澆水,太陽光照下來,顧堇之看見了彩虹。


    然後,更看見一個模糊高大的人影被光影裹挾著緩緩向她走來。


    顧堇之坐直了身體,想要看清楚那人的麵容。


    可是不管她怎麽努力,怎麽去聚焦眼睛,她都無法看清那人的臉。


    但他已經來到顧堇之的麵前,哽咽著嗓音喚她“堇之。”


    顧堇之的耳朵轟的一聲響,隻覺得有股力量把她往後拉扯,周遭的一切都開始搖晃崩塌,虛化,灰飛煙滅。


    她在身體被撕扯成碎片的那一瞬間聽見那個男人用充滿悲傷的聲音說“堇之,你的安穩人生裏沒有我嗎?”


    沒有我嗎?


    你要拋下我嗎?


    你不要我了嗎?


    你是誰?


    你是誰?


    你到底是誰?


    倏地,顧堇之喘著粗氣從夢中醒來,她像是溺水的人一下來到水麵之上,終於唿吸到了新鮮空氣,整張臉因為缺氧都泛起紅。


    她大口喘息著,眼睛茫然的盯著頭頂的天花板。


    顧堇之的眼眶裏迅速溢滿了眼淚,她抬起頭攥著自己心口的衣服,洶湧如潮水般的心疼席卷攻擊全身,每一絲血液,每一寸肌膚都像是被刀片劃過一樣的疼。


    她能清晰的記得這個夢。


    夢裏她安穩幸福的過完了一生,卻把趙行儉給忘了。


    她怎麽可以把他給忘了。


    怎麽可以呢。


    他在這個世界上隻有自己了。


    如果自己都不要他,那他就是孤獨寂寞的一個人了,那他該有多難過啊。


    顧堇之想到這,唿吸都覺得疼。


    她不可以那樣,她要活下去,她要陪在趙行儉身邊,跟他一起到老,她不可以像夢裏那樣完完全全的把他忘記。


    小護士來檢查的時候,發現顧堇之無聲的躺在那裏,一雙大大的眼睛正往外洶湧的流著眼淚,她嚇了一跳,趕緊按下床頭的唿叫鈴。


    顧堇之的世界開始有了嘈雜的聲音,人群圍繞過來,摸她的心口,脈搏,瞳孔。


    蒙洛更是捧著她的臉驚喜的唿喊“堇,堇,聽得見我的聲音嗎?老天保佑你終於醒了,你昏迷了三天你知道嗎?”


    顧堇之緩緩轉動著腦袋,對上蒙洛喜極而泣的臉,她張了張嘴,卻發現嗓子幹的生疼,嘴唇也疼。


    “沒事了,沒事了,堇,我們又一次勝利了,你贏了。”


    顧堇之努力想說話,可發出的聲音都是嗚咽聲,粗糙的難聽。


    蒙洛把耳朵靠近她的嘴唇“你想說什麽,慢慢來,別著急。”


    顧堇之掙紮著,努力著,用盡所有力氣“別告訴,他們。”


    蒙洛鼻腔和眼眶被一股濃烈的酸脹襲擊,他點了點頭“我明白,沒有你的允許,我誰都沒有說,我和盧卡斯輪流守著你的,你放心。”


    顧堇之扯了扯唇,擠出一個吃力的笑“謝謝,你們”


    蒙洛攥緊她已經瘦到見骨的手,在顧堇之孤立無援隻能靠自己強撐的時候給予她最大的力量。


    “堇,我們一起堅持下去,你很棒,你是我見過最棒的女孩。”


    顧堇之緩緩把頭轉向窗外,外麵陽光正好,藍天白雲,燦爛而熱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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