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軍接連數日猛攻潼關,不能克,勢頭稍緩,閉營休整不出。


    戰報傳至長安,天佑帝內心稍安,傳旨行至眉縣的褚懷亮所部加速行軍趕赴潼關前線。


    眉縣大營,褚懷亮送走傳旨內侍,遂召諸將議事。


    帳內,除陰世師、公孫雲絛、褚思仁外,尚有玉門鎮將段承恩、伊州鎮將竇嗣忠、蘭州城衛將軍郭茂顯三將。


    這三人皆是出身涼州將門,常與外族交戰,堪稱良將,是以褚懷亮特地將他們召入軍中聽用。


    隻見褚懷亮視線掃過眾人,沉聲說道:“潼關危急,陛下令我等火速進軍,我意明日一早拔營,如何?”


    話音剛落,年約四十、相貌儒雅的段承恩便開口道:“叛軍號稱四十萬,實則至多二十來萬。潼關天險,又有賀若老將軍坐鎮,足可自守。我軍一路自涼州而來,士卒疲弊,末將以為駐軍眉縣休整數日為好。”


    聞言,坐在他對麵的竇嗣忠卻不同意。


    竇嗣忠身形魁梧,年止三十,正是年富力強,當即抱拳道:“大都督,末將以為叛軍猛攻雒陽數月,如今又攻潼關,正是師老兵疲之時。我軍此時進擊,破之必矣!若停軍休整,隻恐白白錯失戰機!”


    話落,褚懷亮心生猶疑,轉眼看向陰世師。


    陰世師捋了捋胡須,隨即拱手道:“大都督,兩位將軍所言皆有道理,然在下以為此時去往潼關並非明智之舉。”


    聞言,褚懷亮皺了皺眉,看向陰世師的眼神流露出詢問之意。


    陰世師看了看帳中眾人,起身走到一旁掛著的輿圖旁,指著其中的山川地理解釋起來。


    在他看來,叛軍所依仗的乃是幽州四鎮精兵以及北涼、燕國的援軍。


    如今,北涼大軍北返,燕國大軍則被牽製在青徐之間,潼關外隻有彥知節的幽州兵。


    情報顯示,叛軍首領姚天君於鄴城祭天稱王,近日率新募之軍五萬抵達潼關。


    看似叛軍人數不減,實則卻是表明叛軍在連番大戰下已經開始後繼乏力。


    精兵的損失不是區區新募之軍能彌補的,且大周立國百年,民心歸附,河北之地雖暫時淪陷,但能為叛軍提供的糧草兵員有限。


    所謂五萬新募之軍多半是強征利誘而來,軍紀散漫,戰力稀鬆。


    眼下朝廷在潼關尚有精兵數萬,又背靠關中朝廷,隻要閉關不出,足可將叛軍悉數擋下。


    故而,當務之急不是增兵潼關,而是趁叛軍主力盡在潼關之機分兵北上收複失地。


    屆時叛軍既失根基,又絕糧草,進退維穀,朝廷自可翻手滅之。


    聞得陰世師的謀劃,帳內諸將皆是眼前一亮,竇嗣忠更是連聲叫好。


    然而,褚懷亮卻是皺眉不語,神情格外凝重。


    見此,諸將紛紛看去,陰世師則是麵露苦笑,開口道:“大都督可是在顧慮陛下的想法?”


    褚懷亮頷首,沉聲道:“雒陽,國之陪都,遭北涼軍血洗,十數萬百姓破家喪命。無論陛下心中如何想,盡早與叛軍決戰,進而收複雒陽,恐怕都會是陛下唯一的選擇。”


    “此去長安不遠,大都督何不上書陳述利害,即便陛下不允想來也不會怪罪。”


    說話的是雲絛,她自擔任涼州都尉後性子穩重了許多,不似從前那般風風火火。


    雲絛一開口,褚思仁和郭茂顯也相繼出言附和,勸說褚懷亮上書一試。


    最終,褚懷亮答應下來,不過預定明日拔營之事也不更改。


    日頭西斜,往日熱鬧的長安街頭如今卻是空落落的,鮮少有行人走動。


    隻因叛軍兵臨潼關,故而人心惶惶,無心遊樂。


    皇宮,承明殿。


    天佑帝案上擺著兩封剛到的奏疏,一封正是褚懷亮的上書,而另一封則來自成都。


    雲綾奉詔北上,準備期間自然也在關注當前局勢。


    最後,她與王胤之、諸葛琮等人商議,得出了和陰世師差不多的結論:依托潼關牽製叛軍主力,分遣別部收複河北失地。


    隻因路途遙遠,是以兩封奏疏才會前後腳送到禦案前。


    兩封奏疏天佑帝都已經看過了,以他的眼光自然看得出其中的精妙之處。


    隻是,他卻不能采納,原因也正如褚懷亮所言,雒陽不是尋常的城池,必須盡快收複。


    因為雒陽之事,影衛已數次稟報天下各地出現的暗流,皇室藩王有之,封疆大吏有之,地方權貴亦有之。


    就在幾日前,淮南地區還出現了百姓揭竿而起的情況,旋即便被城衛軍剿滅。


    若朝廷龜縮潼關,遲遲不能收複雒陽,幾乎可以預見在有心人的挑唆下,這樣的起義隻會越來越多。


    這絕對是自詡聖明的天佑帝所不能接受的。


    因此,他沉默了半晌,還是將這兩封奏疏擱置一旁,轉而遣使再次催促褚懷亮盡快率軍增援潼關。


    三日後,傅明獻、賀若欽率潼關諸將出關,迎褚懷亮大軍入關。


    雙方一番寒暄,傅明獻旋即推脫有事告辭而去,其餘諸將自也順勢告退整軍備戰去了。


    臨出門前,陰世師不著痕跡地看向褚懷亮,眼神裏飽含暗示之意。


    褚懷亮微微頷首示意放心,待其走後當即向賀若欽說起了分兵之策,欲請後者聯名上書。


    賀若欽本就有意固守潼關,如今又有良策,自然願意。


    於是,不到日落,又一封奏疏呈到了天佑帝麵前。


    這封奏疏核心內容隻有一個:姚天君為逆,彥知節兇頑,人心不附,宜持重相待,分兵河北,不出數月,賊勢瓦解,一戰可擒。


    見是賀若欽與褚懷亮聯名,天佑帝也陷入了猶豫,召心腹重臣商議。


    杜進用以為此策穩妥可行,李懷仁亦出言附和,而盧之浩卻道:“賊眾數十萬,經年未平,反據雒陽而建偽朝,使士民不安!潼關有精兵十餘萬,若今日不出,明日不戰,勞師費財,坐待賊敝,臣恐官軍且將自敝矣。”


    雙方各持己見,一時爭辯不休。


    天佑帝愈見猶疑,隻得揮退幾人,悶聲道:“朕再思量一二,卿等且退。”


    翌日,影衛來報,叛軍攻城不利,士氣低迷,故而已撤軍退往雒陽休整,隻留四五千人屯兵陝州以備官軍。


    聞言,天佑帝再次召見心腹重臣商議。


    這次卻是盧之浩搶先說道:“賀若欽等坐擁十萬精兵,便是不能收複雒陽,亦當收複陝州!四五千賊兵,豈能畏如蛇蠍,徒惹天下笑話!”


    李懷仁卻是輕斥一聲,反駁道:“彥知節用兵已久,豈能無備?此必是叛軍誘我出關,不可輕動!”


    話落,杜進用亦道:“賊軍遠來,利在速戰;官軍據險,利在堅守。不若坐守雄關,待賊內變,再行出兵不遲!”


    話音未落,殿外內侍來報有潼關奏疏送到。


    王一安趕忙出去,旋即手捧奏疏呈遞禦前。


    天佑帝一看,又是賀若欽與褚懷亮的聯名上書,針對的正是叛軍退卻一事。


    其意與李懷仁、杜進用一般,亦料定此乃叛軍誘敵之計,大軍但應固守,不宜輕出。


    天佑帝默默放下奏疏,心中天人交戰,好不煩悶。


    一麵是他急需一場大勝來彈壓蠢蠢欲動的野心者,一麵又是多數重臣勸他固守潼關的諫言。


    理智告訴他,固守潼關,乃至分兵河北是平滅叛軍的良策。


    但強勢了大半輩子的他卻不願向叛軍示弱,而固守潼關不出在他看來就是在向叛軍示弱。


    況且,他也擔心雒陽失陷的影響不斷擴大,最終使得南方也出現動亂。


    南方,尤其是江南乃是大周的財賦之地,斷然不可在此時出現任何閃失,否則朝廷將再無力平定河北。


    左思右想,反複權衡後,天佑帝終是采納了盧之浩的諫言。


    見此,李懷仁還欲爭辯,卻被杜進用暗中拉住。


    他已看出來皇帝主意已定,多勸無益,反而容易招致禍端。


    況且,賀若欽、褚懷亮皆是知兵之人,潼關大軍主動出擊未必就會戰敗,隻不過並非當下的最優策略罷了。


    於是,一騎快馬直奔潼關,帶去了天佑帝決意出兵的旨意。


    潼關,議事廳。


    賀若欽麵無表情地看著手中的聖旨,而褚懷亮也坐在一旁神情凝重。


    待傅明獻送走傳旨內侍迴來,見狀隻覺氣氛格外壓抑,不由說道:“兩位將軍,為何都是如此神色?”


    褚懷亮沒有說話,賀若欽卻是看向傅明獻,徐徐道:“明知前麵有個坑,殿下想避開,背後卻不斷有人推著殿下往下跳,殿下會作何感想?”


    聞言,傅明獻頓時明白了,但這話他卻不好接,畢竟推人的那個是他父皇,這個帝國的統治者。


    這時,褚懷亮長歎一聲,開口道:“君命難違,老將軍,咱們還是想想如何跨過這個坑吧。”


    二人還未商議出個所以然來,又一道聖旨到了,隨聖旨一並到的還有一枚金牌。


    那金牌上刻有“如朕親臨”四字,乃是皇命的最高等級,亦昭示著皇命不可違。


    聖旨的內容很簡單,出兵!


    送走傳旨內侍後不久,又一道聖旨到了,同樣伴著一枚金牌,同樣是催促出兵。


    一日連發三道聖旨,足見天佑帝意誌之堅決。


    “罷了罷了,明日出兵吧。”


    賀若欽接了聖旨,仰天一歎,頗有些力不從心之態。


    天佑二十八年,八月十八,潼關大軍出動。


    褚懷亮親率三萬涼州軍為前部,賀若欽率兵十萬為主力,齊王傅明獻領兵兩萬留守潼關,另有陰世師、公孫雲絛從旁輔佐。


    大軍十三萬,號稱二十萬,循著崤函古道東進,兵鋒直指雒陽。


    此時,駐守陝州的彥從武聞得潼關大軍出動,不由喜道:“大事可成矣!”


    隨即,他便火速將消息送迴了雒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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