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軍的冬季攻勢令大周朝廷措手不及,隨著新安、迴雒、偃師、洛口相繼淪陷,雒陽隻餘宜陽、伊闕兩處外圍據點。


    最新情報顯示,彥知節已遣其子彥從勳及大將何勇分兵向宜陽、伊闕靠近。


    一旦兩地失守,洛水、伊水兩條補給線將被截斷,雒陽城也將徹底淪為孤城。


    賀若欽自也意識到了,欲分遣重兵把守兩地,然而麵對彥知節二十萬大軍的猛攻,兵力著實捉襟見肘。


    天佑帝很苦惱,他雖急令涼州大都督褚懷亮調兵,但顯然趕不及雒陽之戰。


    不單雒陽告急,青州大都督崔之鈺也於近日告急。


    因著此前調動青、徐、兗、豫四州城衛軍扼守黃河沿岸渡口,是以當慕容商率軍進逼泰山之時,徐州也難有更多兵力支援。


    最後,天佑帝在兵部尚書杜進用的建議下,一麵令崔之鈺閉城堅守,一麵又令揚州之兵北上進抵睢陽一線以為牽製。


    就在天佑帝焦頭爛額之際,影衛大統領張泉又送來了益州的消息。


    “你說什麽?莫言之主動聯係影衛了?”


    天佑帝一瞬不瞬地盯著張泉,似乎對此頗為意外。


    張泉單膝跪地,俯首抱拳,沉聲道:“莫言之已抵益州,被公孫雲綾用為新軍右中郎將協助統兵!”


    “新軍?”天佑帝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的這兩個字。


    “影衛已核實此事!新軍五萬,日夜操練,未曾避人!”


    說罷,張泉便自懷中掏出了兩份密函。


    他自是知曉私自練兵的嚴重性,第一時間就通知下麵核實了。


    天佑帝看了一眼身旁的王一安,後者會意,趕忙接過密函呈遞上來。


    看罷密函,天佑帝神情莫名,說不上憤怒,也談不上平靜。


    一時間,承明殿內出離的安靜,唯有天佑帝不斷翻弄紙張的聲音。


    良久,天佑帝忽而輕笑出聲,令得王一安和張泉齊齊抖了抖,悄悄拿眼去觀察天佑帝的神色。


    隻見天佑帝緩緩放下密函,身子輕鬆靠向椅背,淡淡道:“這丫頭是深怕朕多心,特意將莫言之調到身邊?倒是有心了。”


    說罷,他猛地正了正神色,沉聲道:“王一安,擬旨,罷公孫雲綾檢校玉麟衛大將軍、兵部職方郎中。益州新軍賜名青鸞衛,以公孫雲綾為青鸞衛大將軍,領益州大都督如故,晉爵南鄭縣侯,實封兩百戶!”


    聞言,王一安心中一驚。


    這是正式承認益州新軍的合法地位了,並且晉爵一級,另加兩百戶實封。


    這兩百戶可不是總共兩百戶,而是在此前百戶之外再加兩百戶,實封三百戶,與燕國公數量一致。


    這份榮寵,可謂冠絕朝堂了。


    不待王一安應聲,那邊天佑帝又道:“擬旨,調梁州大都督王爾山為玉麟衛大將軍,以晉王傅明澤補任梁州大都督!”


    聞言,王一安正欲應下,又聞天佑帝沉聲道:“擬旨,以南山鎮撫使公孫安世為河東防衛使,都督韓王傅明徽所部防衛河東地。以齊王傅明獻為南山鎮撫使,鎮守潼關!”


    一連三道旨意,王一安和張泉都是久隨聖駕之人,立馬就領會了其中的關竅。


    玉麟衛本是公孫家執掌,王爾山雖是公孫家舊部,到底不是公孫家之人,這裏麵可操作的空間很多。


    公孫安世的河東防衛使更是有名無實,河東地如今僅剩一個蒲州還在朝廷手中,而韓王傅明徽掌軍日久,公孫安世去了也難有作為。


    而接替他們的是誰?晉王和齊王。


    如此一來,天佑帝雖承認了青鸞衛的合法性,卻也變相收迴了部分公孫家的兵權。


    隻是,梁州不在前線,由晉王執掌倒也無妨。


    那潼關眼瞅著就要成為前線了,以毫無統兵經驗的齊王鎮守,會否有些草率?


    當然,眼下這個情況,無論是王一安還是張泉都是不敢說話的。


    在王一安遵照聖意擬旨的當口,天佑帝又看向了張泉,淡淡道:“派人去益州,留在那丫頭身邊。”


    聞言,張泉神色一怔,旋即恭聲領命。


    這時,天佑帝又道:“莫言之日後再送來密函,你口述即可,不必呈遞與朕!”


    話音落下,張泉不動聲色地挑了挑眉,心知天佑帝是在疑心莫言之,當即應承下來。


    想想不難理解,莫言之是張英一手提拔之人,又是當年十八侍從之後,自然難得信任。


    當日,三道聖旨便被送出了長安,卻是惹得朝臣們議論紛紛,盧之浩更是借機攛掇同黨上躥下跳,意圖給公孫家扣上個謀逆的罪名。


    不過,風波尚未興起,便被天佑帝強勢鎮壓了下去。


    隨著挑事的幾名官員被當庭杖斃,盧之浩頓時消停了,而朝臣們也不敢再議論此事,權當什麽也沒發生。


    而正在潼關整頓防務的公孫安世接到旨意後眉頭緊皺,尚不清楚長安發生了何事。


    直到夜裏李懷仁悄然到訪,他才了解了事情的全貌。


    “那妮子,怎會這般大膽?”


    公孫安世在房中來迴踱步,麵色漲紅,顯然是氣急了。


    見此,李懷仁忙安撫道:“小小姐這幾年行事愈發穩重,此事當另有隱情。老家主前陣子不是去過一趟益州嗎,可曾說過什麽?”


    聞言,公孫安世腳步一頓,歎道:“父親自益州迴來便閉關不出,什麽也沒交代。”


    李懷仁皺了皺眉,正欲再說點什麽,卻聞公孫安世又道:“你說得對,那妮子如今行事愈發穩重,此間必有隱情,待我修書一封問上一問。”


    “那長安方麵?”


    公孫安世明白李懷仁的顧慮,接掌玉麟衛的王爾山不是公孫家的人,甚至不是公孫家外門出身,雖是父親的舊部,到底還是隔了一層。


    他想了想,隨即說道:“王爾山此人還是可信的,你留心一些便是,不必太過謹慎。”


    聞言,李懷仁點了點頭,起身道:“既如此,我這便趕迴長安了,以免被人發現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好,一路小心!”


    數日後,成都。


    雲綾於益州大都督府前院接旨,旋即一臉狐疑地看著傳旨之人。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影衛大統領張泉的義女,影衛百戶桃夭。


    桃夭似笑非笑地迎上雲綾打量的目光,說道:“公孫將軍,日後請多多指教了!”


    “彼此彼此!”


    雲綾微微頷首,旋即命楚筠將一眾隨行護衛引去歇息,她則將桃夭請入了正堂。


    雙方坐定,她這才開口道:“桃百戶,此番怎是你來傳旨哩?”


    “喚我桃夭即可!”桃夭不滿地說了一句,隨即又道:“陛下讓我監視你,傳旨不過是順帶的。”


    聞言,雲綾不由眉梢一挑,狐疑地看著桃夭。


    桃夭此刻也卸下了偽裝,露出她那張清秀可人的俏臉,笑道:“你將莫言之帶在身邊,不就是在向陛下表明你願意接受陛下的監視嗎?如今換了我來,你怎的還懷疑上了?”


    “我隻是沒想到你這麽直接。”雲綾淡淡地迴道。


    桃夭卻是一臉玩味地看向雲綾,笑道:“你這人呀,雖然心眼子不少,卻是個喜歡直接的。想要獲取你的信任,就不能跟你來虛的。不是嗎?”


    “你很了解我。”


    “自然!畢竟,你可是義父選定的人,我怎能不下大力氣了解。”


    “這是何意?”


    桃夭沉吟片刻,這才正色道:“義父常說一朝天子一朝臣,我們這些活在陰影裏的人更是如此。想要長長久久地活下去,就不得不尋一個庇護。”


    聞言,雲綾鳳眸微眯,一瞬不瞬地盯著桃夭,後者卻是笑意盈盈,絲毫不見躲閃。


    半晌,雲綾坐直了身子,沉聲道:“你可知,單憑你這一席話,就足以教你們父女萬劫不複?”


    “你不會。”


    桃夭說得很篤定,而雲綾也確實不會。


    雲綾骨子裏是個自由慣了的,對於君君臣臣那一套其實並不感冒,她所看重的不過是個“義”字罷了。


    親人之義,師徒之義,朋友之義,乃至於天下大義。


    隻要不是不義之舉,她都不會多管閑事。


    桃夭父女隻是為了活下去尋個庇護罷了,她自然不會多事。


    但如果這個庇護是她的話,她卻不得不慎之又慎,畢竟她可不是一個人。


    “在幽州時你毫不避諱地接近我,甚至違背規矩展露真容,就是為了這個?”


    “自然。”


    “你,或者說是你義父,就這麽確定我會庇護你們?”


    “我也不知,不過義父既然選定了你,我自是信任義父的。”


    說罷,桃夭撇了撇嘴,又道:“不得不說義父的眼光是很準的,我仔細觀察過了,你的確是個值得托付身家之人。”


    聞言,雲綾似笑非笑地看去,淡淡道:“何以見得?”


    “你雖心眼子不少,卻從來不用在自己人身上。你心中有大義,絕不會做出危害天下之事。有這兩點,足夠了。”


    桃夭一臉我很了解你的模樣,似乎是將雲綾看透了。


    對此,雲綾卻是不置可否,盯著桃夭的一雙鳳眸古井無波,不露絲毫情緒。


    半晌,她才喟歎一聲,頷首道:“你的確很了解我哩。”


    聞言,桃夭輕笑出聲,隨即說道:“如何,今後我要做些什麽你隻管吩咐,我保證給你辦得漂漂亮亮的!”


    “用不著,你該怎樣就怎樣。”


    “哦!”桃夭微微頷首,笑道:“就是幹莫言之的活唄,讓咱們那位陛下及時了解你的作為?明白了!”


    雲綾瞥了桃夭一眼,沒好氣道:“明白了就下去吧,沒事兒別來我跟前蹦躂。”


    “是是是,我的大將軍,小的告退!”


    說話間,桃夭已起身離去,隻那背影怎麽看怎麽透著股輕鬆愉悅。


    雲綾看了一眼,輕輕搖頭,眸中精芒閃動,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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