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佑二十七年,五月十五。


    這日,長安一如往常,坊市街道人流如織,東西二市人聲鼎沸。


    朱雀大街,一騎快馬疾馳而過,全然無視長安城內禁止縱馬馳騁的律法,卻無人敢於上前嗬斥阻攔。


    隻因來人背負紅翎,腰懸金牌,口中疾唿:“八百裏軍情,速速退避!”


    皇城,乾坤宮大殿。


    許久不曾上朝的天佑帝高居禦座,群臣文武分列立於殿下,視線全都看向當中半跪於地的紅翎信使。


    “幽州起了兵亂?”天佑帝定定地看著信使,語氣中帶著濃濃的不可置信。


    信使低垂著腦袋不敢直視天顏,模棱兩可地應了一聲,隨即從包裹中取出了一封奏報。


    王一安快步跑下禦階接過奏報,又小跑著將之遞到禦岸前。


    天佑帝展開一看,卻是冀州大都督府發來的急報,言說五月初五盧龍鎮將彥知節兵臨涿州,兩軍於涿州城下交戰。


    “啪!”


    天佑帝猛地合上奏報,麵色漲紅,喝道:“盧龍鎮將彥知節兵臨涿州,與守軍交戰!諸卿,誰能告訴朕,這是怎麽一迴事?”


    聞言,群臣麵麵相覷,一時無人應聲。


    蓋因這個消息來得太突然,誰都不知道幽州到底發生了何事。


    幽州乃是遼東公孫氏的根基所在,而彥知節自從彥美人入宮得寵後便是朝廷的紅人。


    這兩方爭鬥起來,朝臣們沒弄清楚怎麽迴事之前自然不會有人冒然站隊。


    此刻最為焦急的無疑是公孫安世,他聞得“彥知節”這個名字後,第一時間便懷疑是雲綾在幽州拿住了此人的把柄,使得其不得不鋌而走險舉兵反叛。


    然而,算算時日,雲綾一行也才剛到幽州不久,即便要暗中調查彥知節也沒這麽快才對。


    是以,在朝臣們各種猜測的目光注視下,他仍舊老神在在地站在那裏,無有表示。


    天佑帝實則也在暗中觀察公孫安世的動作,見狀不由眯了眯眼,神色莫名。


    最終,此次朝議在天佑帝陰沉的神情下草草結束,事情也暫時壓了下來。


    迴到承明殿,天佑帝看了眼身後跟隨而來的公孫安世,沉聲道:“公孫愛卿,算算時日,太子一行也才剛到幽州不久,此時傳來兵亂的消息,你怎麽看?”


    下朝時被天佑帝單獨留下的那一刻,公孫安世就猜到公孫家或許已經被猜疑了。


    是以,此刻聞言他並沒有立刻迴話,而是沉默片刻方才說道:“陛下,雲綾出發前曾在職方司過往文書中發現了一些不同尋常之處,此去幽州她其實也想暗中調查一番。”


    聞言,天佑帝挑了挑眉,問道:“和彥知節有關?”


    “是。”公孫安世頷首,隨即將雲綾的發現細細說了一遍,。


    天佑帝聽後卻不以為然,笑道:“公孫小愛卿倒是細心,那卿以為彥知節兵臨涿州是與此有關?”


    話落,公孫安世搖了搖頭,迴道:“迴陛下,算算時日太子一行也才剛到幽州不久,畢竟是一鎮長官,即便要查也沒這麽快。”


    聞言,天佑帝雙目微眯,明白了公孫安世之意,這是在暗指彥知節早已包藏禍心。


    此時,公孫安世又拱手道:“陛下,無論事情因何而起,當務之急是將太子接迴長安。”


    天佑帝應了一聲,隨即輕聲喚道:“張泉。”


    話音落下,影衛大統領張泉立時從殿外跑來,跪拜行禮,旋即說道:“陛下,昨日收到隨行影衛傳訊,事發之初太子殿下就被秘密送出了涿州,正往長安趕來。”


    “嗯?”


    天佑帝和公孫安世同時發出一聲疑問,後者更是直接問道:“這麽說,彥知節是反了?”


    張泉看了看天佑帝,見其頷首方才迴道:“是!彥知節於五月初二起兵,親率精騎奔襲涿州,數萬步卒和糧草輜重隨後而至!”


    這次輪到天佑帝意外了,沉聲道:“數萬步卒?他哪來的這許多兵馬?”


    聞言,張泉垂首抱拳,恭敬迴道:“彥知節自任鎮將以來一直在暗中招兵買馬,這些情報影衛探知後都已上報給了張公公!”


    天佑帝聽了前半句話正要責問張泉為何不報,卻被張泉的後半句話說得啞了火。


    影衛一直是由張英負責的,既然收到了情報,張英為何不說?


    他很想將張英找來責問一番,奈何張英早在十數天前就自稱心有所感需要閉關一陣離開了長安。


    思及此,天佑帝重重地一拳砸在禦案上,深吸一口氣方才壓下心中的怒氣。


    片刻後,他命公孫安世速迴兵部,旨意隨後就到。


    影衛之事公孫安世不敢多問,領命後便快步而去,隻等旨意一到便要調兵平叛去。


    待其走後,天佑帝噌地一下起身走下禦階,一腳將張泉踹翻在地,喝道:“如此重要的情報你隻報予張英知曉便罷?就沒問問他朕有什麽旨意?”


    張泉忍痛重新跪好,叩首道:“末將自是問過,然張公公說陛下並無旁的吩咐。末將念及彥知節的身份,是以不曾多想。請陛下恕罪!”


    “身份?”天佑帝麵露冷笑,幽幽道:“他彥知節一介胡奴,能有什麽身份!一個玩物的義子嗎?嗬嗬,張泉,你太讓朕失望了!”


    說罷,他喘了口氣粗氣,這才喝道:“滾!日後再有消息直接稟報與朕!”


    聞言,張泉叩首領命,徐徐退出承明殿大門方才起身離去。


    看了一整場戲的王一安此時走上前來為天佑帝順氣,口中念道:“陛下息怒,保重龍體要緊啊。想必張公公也是看那彥知節一介胡奴成不得什麽大事,又顧念陛下正寵信彥美人,這才沒拿此事來擾了陛下的興致呢。”


    聞言,天佑帝看了王一安一眼,冷哼一聲迴了後殿去。


    對此,王一安隻是嘴角微翹,他知道天佑帝的冷哼不是針對他的。


    日頭西沉,明月高懸,皇城內外俱是一片寂靜,唯有甲士巡邏不時帶起一陣腳步聲。


    承明殿後殿,天佑帝正摟著彥美人熟睡,一個人影卻悄然走到龍床之前。


    在燭火映照下,來人的麵孔清晰可見,正是賢貴妃身邊的心腹內侍平安,亦或說是陳進之。


    天佑帝似有所感,猛地睜開雙眼,看了床邊一眼,什麽也沒說,隻徐徐起身向外走去,陳進之也恭敬地束手緊隨其後。


    “說吧,有什麽消息?”天佑帝坐上軟榻,輕聲問道。


    陳進之微微躬身,輕聲迴道:“今日賢貴妃讓小人出宮聯絡盧相國,請其設法以彥知節謀逆之事除掉彥美人。盧相國思慮再三,意欲借此挑起大周與燕國的戰事,從而消耗遼東公孫氏的勢力。”


    聞言,天佑帝嗬嗬一笑,搖頭道:“這個盧之浩啊,是朕太放縱他了嗎,竟敢拿這等事來謀算。”


    “還有呢?”沉默片刻,天佑帝又問道。


    “魔門近日有人找到小人,讓小人鴆殺賢貴妃,將事情安在彥美人頭上。”陳進之語氣平緩的迴道。


    “謀算倒是不小,這是巴不得我大周更亂些才好?”天佑帝冷笑道。


    聞言,陳進之拱了拱手,恭敬道:“魔門沉寂百年,也謀算了百年,自然所圖甚大。”


    天佑帝抬眼瞥了陳進之一眼,笑道:“那你呢?”


    “從他們決定將小人送進宮的那一刻起,小人就已決意效忠陛下了。”


    聞言,天佑帝定定地看著陳進之,半晌方才問道:“彥知節起兵後,魔門可有動作?”


    “有些小動作,暗中支援了些軍械糧草。不過,來人也說他們尚未準備周全,想讓彥知節鬧上一鬧再做決定。”


    “不見兔子不撒鷹,倒是那些人的作風。可惜,他們注定要失望了,區區一介胡奴能掀起什麽浪來。”


    說罷,天佑帝打了個大大的哈欠,擺手打發了陳進之離開,隨即轉身迴了後殿。


    他卻未看到,陳進之掩藏在眼底的嘲弄之色。


    翌日天明,又一份八百裏加急送到了長安。


    這次卻是雲綾親筆,其中詳細陳述了幽州的現狀以及彥知節在幽州的布置。


    當得知不單盧龍鎮反了,雲中鎮和營州鎮也將不穩時,公孫安世頓覺事情要糟。


    果然,下朝後天佑帝將公孫安世單獨留下好一通訓斥,甚至直接問道在遼東公孫氏的地盤怎會出這麽大的簍子。


    對此,公孫安世也是無言以對。


    皇帝都挑明了幽州是公孫家的地盤,出了事他能說什麽?


    盛怒之下的天佑帝直接下旨罷免了公孫安世的兵部尚書之職,讓他迴家閉門反省去。


    同時,預感到事情有些失控的他,又緊急下旨收迴了韓王傅明徽的監國之權,他要親自主持朝政處理這次的幽州叛亂。


    正當天佑帝與代理兵部尚書崔之演商議如何調兵平叛之時,涿州失陷、北涼入寇的消息也傳迴了長安。


    接到消息的天佑帝麵沉如水,一旁的崔之演則臉色慘白。


    當日,天佑帝下旨命燕王傅明洮率左右驍騎衛進駐冀州鄴城,韓王傅明徽率左右武衛進駐並州太原。


    與此同時,命並州大都督郭開盛、冀州大都督韓進忠各將本部兵馬入幽州平叛。


    一時間,十二萬大軍開出長安,並州、冀州亦是一副風雨欲來之狀,整個大周北方大戰將至的氣氛愈發濃烈起來。


    此時的雲綾又在做什麽呢?


    經過數日的艱苦行軍,在雲綺的指路下,雲綾率軍來到了群山環抱的淶源縣。


    淶源縣乃是易州治下,緊鄰幽州,是並州與幽州之間的一處要衝之地。


    此地縣令名喚韓承文,乃是雁門鎮將韓成章的族兄,聞訊親自帶了酒食來到出山口接到了雲綾等人。


    原地休整片刻後,雲綾等人這才重新出發往淶源縣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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