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陽王府的一場混戰終究驚動了太守府和城衛軍。


    當襄陽太守何建章和城衛軍大隊兵馬趕到時,雲綾早已帶著襄陽王等人去了玉麟衛衙門。


    傅明徽則被雲綾留在王府應付可能趕來的官府中人。


    玉麟衛地牢中,雲綾靜靜地坐在四方桌旁,燕十七和莫言之侍立左右,對麵綁著的正是襄陽王。


    襄陽王已經沒有了最初的驚懼,或許是預料到了自己的命運,他此刻顯得很平靜。


    “篤篤篤!”


    雲綾的指尖輕輕叩擊著桌麵,眼簾低垂,似乎沒有說話的意思。


    良久,襄陽王冷哼一聲,出言道:“公孫雲綾,你要問什麽就快問!辛苦一夜,本王乏了!”


    聞言,雲綾抬眼淡淡地掃了對麵一眼,並未說話。


    她不是不想問,而是還沒琢磨清楚要怎麽問,又該問些什麽。


    她帶了莫言之一起,也就意味著這場對話天佑帝也將知曉實情,有些事就不能當著莫言之的麵兒問了。


    但不帶莫言之也不行,或者說是天佑帝不允許。


    思慮許久,雲綾終於開口道:“襄陽王,本將知道嚴文煥是你兒子,嚴家好歹幫你養育他一場,你為何要滅嚴家滿門?”


    此言一出,不單襄陽王愣了愣,連她身後的燕十七和莫言之也愣住了。


    半晌,襄陽王方才苦笑一聲,徐徐道:“想不到你連這都知道了。”


    雲綾沒有出聲,鳳眸一瞬不瞬地盯著襄陽王,隻等對方的下文。


    襄陽王清了清嗓子,幽幽道:“竟陵嚴氏知道得太多······”


    隨著他的講述,整件事也終於浮出了水麵。


    竟陵嚴氏傳承百年,於荊襄一地頗有底蘊,家主嚴師皋當年還做過雲陽長公主的伴讀。


    是以,襄陽王幼年時就與嚴師皋相交甚篤,待襄陽王就藩後又與嚴師皋的幺妹有了首尾,並生下了嚴文煥。


    因著這層關係,在決定要圖謀大計時,襄陽王便設計將嚴家拉上了戰車。


    他的謀劃也很簡單,切入的目標正是嚴師果,手段則是美人計。


    嚴師果家有虎妻,不敢納妾,奈何膝下唯有兩個女兒,這讓他自覺在家族中抬不起頭來。


    因此,當溫柔小意又不求名分的施三娘出現時,嚴師果輕易便陷了進去。


    在襄陽王的安排下,施三娘有意無意地引導著嚴師果接觸到了天命組織,並為天命組織打了幾次掩護。


    當嚴師果反應過來時,為時已晚,他陷得太深了。


    他深知卷入了謀逆大罪,一旦事發,不單他要死,整個家族都會跟著遭殃。


    無奈之下,他隻得向兄長嚴師皋求救。


    就這樣,嚴師皋連帶著整個竟陵嚴氏都落入了襄陽王手中。


    這些年,襄陽王通過嚴家之手不斷為天命組織遮掩,借此聚斂了大筆財富和兵器甲胄。


    當天佑帝派傅明徽和雲綾來襄陽時,襄陽王便猜到天佑帝打算對他下手了。


    然而,他的準備還不充分,他還需要數年的時間去籌謀。


    因此,在雲綾一行抵達襄陽前,襄陽王就已在設計遮掩這些年的所作所為。


    率先死的便是嚴師果和施三娘。


    嚴師果是澄心書齋的夫子,在外人看來他又與襄陽王過從甚密,雲綾定然會率先找上此人。


    然而,嚴師果內心對襄陽王其實是怨恨的,怨恨襄陽王將他拖入了萬劫不複的境地。


    是以,嚴師果最先被除掉,作為拿捏嚴師果的工具,施三娘自然也沒有活命之理。


    唯一超出襄陽王預計的是,雲綾會在竟陵擒住王五和柳七,挖出了天命組織的存在。


    好在,他們行動夠快,並未留下多少線索和證據,雲綾即便知道了也難以追查下去。


    因此,襄陽王並不是很擔心,唯一可慮的便是王五和柳七招供。


    於是,就有了賀瑾除掉此二人,隨後賀瑾也沒了,死無對證,教雲綾無從查起。


    至於嚴家滅門,隻因他們這些年在襄陽王的操弄下幾乎參與了所有與天命組織有關的事,加之嚴文煥母親因族規沉塘一事。


    最終,為防萬一,襄陽王便在嚴文煥的攛掇下一把火將這個傳承百年的家族化作飛灰。


    聽罷襄陽王的講述,雲綾其實並沒有太大反應,她心中早已有了這方麵的猜測。


    倒是燕十七倒抽了一口涼氣,多少有些不適應襄陽王這種動輒滅人滿門的舉動。


    莫言之則要淡定得多,或許他是早已見慣了這些高門權貴的行事風格。


    靜默片刻,雲綾看向襄陽王,不鹹不淡地問道:“說說天命組織吧,王爺又是如何與魔門攪和上的?”


    聞言,襄陽王有些意外地看向雲綾:“你連這也知道了?”


    雲綾麵露不屑,迴道:“天命組織是浣花派張迎秋的手筆,您又在王府中藏著左湘兒與赫連英,很難猜嗎?”


    在提起左湘兒時,襄陽王眼中有那麽一絲迴味,雲綾看得不是很懂。


    不過,襄陽王很快就恢複過來,淡淡道:“魔門沉寂百年,背後所隱藏的實力不是如今的你能想象的。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他們想圖謀我大周江山,本王又為何不能利用他們成事?”


    “無人牽線,他們豈會輕易找上王爺您?”


    “自然是有人的。”


    “誰?”


    雲綾問罷,襄陽王卻不說話了,隻似笑非笑地看來。


    雲綾被看得莫名其妙,秀眉微蹙,不滿道:“王爺這般看著本將作甚?”


    聞言,襄陽王輕笑出聲,搖頭道:“本王說出來,你會信嗎?”


    “您不說,又怎知本將不信?”


    襄陽王嗬嗬一笑,不住地搖頭,半晌方才幽幽說道:“天命組織所造軍械七成送去了幽州,三成送去了涼州,其他的你便自己想吧。本王很期待當你知道的時候,會是個什麽光景,嗬嗬······”


    說罷這些,襄陽王有意無意地瞥了一眼雲綾背後的莫言之,旋即閉上了雙眼,表示不再說話。


    見狀,雲綾眉頭緊鎖,定定地盯著襄陽王看了許久,最終還是起身離開了此地。


    走出地牢的路上,她心中始終琢磨著襄陽王最後的話語。


    當襄陽王說即使說出那人來她也不會信時,她的第一反應便是遼東公孫氏的人。


    說實話,她確實不信。


    但最後襄陽王又特意點出了軍械七成送往了幽州,與此前赫連英的交待相同。


    最後,襄陽王瞥向莫言之的那一眼也沒逃過她的眼睛。


    她知道,襄陽王清楚莫言之是誰的人,這就是在給她公孫家上眼藥。


    無論最後查出有沒有公孫家的人參與其中,天佑帝心中隻怕都會有根刺。


    思及此,雲綾忽然腳步一頓,眸子瞥向了一旁的莫言之,眼中閃動著危險的光芒。


    莫言之還在疑惑雲綾為何突然停下,卻陡然自心底升起一股寒意,再看雲綾的眼神,頓時如墜冰窟。


    “莫校尉······”


    雲綾隻是輕輕喚了一聲,卻教莫言之身軀一震,忙不迭低頭抱拳,一副靜候吩咐的模樣。


    見狀,雲綾心中輕歎一聲,麵上卻是一片冷肅,淡淡道:“莫言之,你對於襄陽王最後的話語有何見解?”


    聞言,莫言之迅速迴憶一番,頓時心下了然,忙躬身答道:“迴將軍,襄陽王與魔門浣花派、陰姹派聯手私造軍械,外通北涼,是對謀逆之事供認不諱!”


    “還有呢?”


    “沒了!”


    莫言之答得很幹脆,雲綾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旋即微微頷首,一言不發地繼續向地牢外走去。


    燕十七不著痕跡地瞥了莫言之一眼,迅速跟了上去。


    莫言之直到此時才站直身子,抹了一把額間的冷汗,心中苦笑:我現在算是三麵間諜了嗎?這活計還真不是人幹的······


    眼看雲綾就要走得沒影了,他也顧不得多想,趕忙追了上去。


    不管願意不願意,他這活計都得繼續幹下去,隻是心裏更向著誰就隻有他自己清楚了。


    離開地牢就有親衛來報,韓王傅明徽正在議事廳等候。


    於是,雲綾腳步一轉就去了議事廳。


    議事廳內,不光傅明徽在,襄陽太守何建章以及玉麟衛校尉王虎也在。


    看了看眾人的位次,傅明徽坐在右邊首位,何建章在左邊首位,王虎則居於何建章之下。


    如此一來,上首主位卻是空了出來。


    見狀,雲綾略一遲疑,還是大步流星走到主位坐下,燕十七、莫言之仍舊分立左右。


    如此架勢,很明顯雲綾便是此間的話事人,位次更在傅明徽之上。


    傅明徽與何建章皆無所表示,唯有王虎欲言又止。


    王虎的表現雲綾都看在眼裏,對於這位襄陽玉麟衛的統領雲綾並不熟悉,甚至有些不喜。


    單看襄陽王一係列的作為玉麟衛全無反應,足見此人不是被襄陽王收買了,就是自身怕事沒有擔當。


    無論是哪一點,都教雲綾喜歡不起來。


    眼看雲綾坐定,何建章率先開口道:“公孫將軍,今夜之事本官已從韓王殿下處知曉。未曾想襄陽王竟狼子野心陰圖逆謀,倒是本官失察了。”


    聞言,雲綾心中冷笑。


    她可不信何建章一點不知道襄陽王的動作,當初賀瑾死後何建章便親自去了王府與襄陽王密議,裏頭要說沒點鬼誰信?


    不過,何建章背後真正站著的是當朝相國盧之浩,眼下卻也不好將之如何。


    於是,雲綾麵上露出一抹笑意,說道:“襄陽王行事機密,何太守政務繁忙,有所疏漏倒也說的過去。隻是,您這太守之位隻怕也到頭了。”


    何建章卻是麵色平靜,淡淡道:“多謝公孫將軍提醒,本官自有打算。隻是,襄陽王畢竟身份尊貴,隻怕迴京之後將軍便要受宗親們為難了。”


    聞言,雲綾不置可否,隻靜靜地看著何建章。


    她可不信對方這麽好心,必然還有後話在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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