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兩人一人一塊石頭坐好了,薑恬又續起了剛才的話題。


    “太子殿下,你會不會在某個時刻感覺,其實人生挺沒有意義的。”


    薑恬仰頭看著星空,聲音很輕。


    慕容烈愣了一下,他選擇了說實話。


    “一直以來,我都覺得人生挺沒意義的,所以總得給自己找點目的往下活。”


    薑恬勾勾唇,笑了一下,聲音更飄渺了:“那我好羨慕你啊,你還能給自己找個目標,我連目標都找不到的,做奴婢的人,這輩子就定型了,當年教我們的宮女都說了,隻要不能出宮,我們這輩子都是奴婢。”


    “瞧你這話說的,好像在抨擊我這個主子,你在我的身邊當宮女,我可從來沒虧待過你。”


    慕容烈忍不住冷哼了一聲。


    他選擇性的遺忘了自己反複無常的舉動。


    “你是個好主子,我不是個好奴婢,太子殿下,不瞞你說,我想過了,我想在今年就離開。”


    薑恬麵帶微笑對他說。


    慕容烈的心口猛地一跳:“你什麽意思啊?什麽離開,往哪裏離開?”


    薑恬眨眨眼睛,笑容裏帶著幾分狡黠:“反正就是離開,所以我很高興,您願意讓我出來看一看,天地好大啊,我好喜歡。”


    她繼續仰著頭,說一些讓人聽不懂的話。


    慕容烈的眉頭皺得死緊:“你不要轉移話題,你剛才說的離開,是我理解的離開嗎!”


    他真是沒想到,這個宮女年紀輕輕,竟然,竟然如此的讓人無言以對。


    薑恬竟然承認了:“你怎麽理解,那便是怎麽樣的。”


    “薑恬,你是不是有點太過分了。我真不理解,為什麽你會有這種思想。在東宮你過得不好嗎,明明你也在力爭上遊,從一個灑掃的奴婢成為了書房的宮女,又變成了我身邊的貼身宮女,你若是再往上走,人生會越來越好。”


    不知道為什麽,慕容烈下意識開始勸她。


    她剛才那句話,太過於出乎意料了。


    人都想好好活著,這個宮女未免太消極。


    他認為自己說的挺對的。


    奴婢也有自己的升級之路。


    薑恬腦子不笨,隻是不愛動,她若是能夠走得穩,往後成為一個女官也不一定。


    聽了他的話,薑恬認真看著他,誠懇地問了一個問題:“無論是灑掃的宮女,書房的宮女,還是如今陪在您身邊的貼身宮女,不都是奴才嗎?究其本質,又有什麽區別呢?”


    慕容烈竟然被問住了。


    讓她說對了。


    其實沒有什麽區別。


    都是伺候人的奴才,等級的高低,改變不了他們伺候人的實質。


    隻是有人在伺候主子的同時,還可以壓迫別人。讓自己多幾分優越感和活下去的動力。


    慕容烈啞口無言。


    他是真的沒想到——薑恬,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宮女,平日裏總是給人一種傻傻呆呆的錯覺,可她原來是這樣的人。


    她竟然胸有乾坤。


    或者說,她是看得太通透了。


    在這個地方,看得太通透,太明白,又沒有多少生機與動力,或許就會跟薑恬一樣。


    整個人都沒什麽情緒波動。


    她為什麽在今日這麽高興?


    或許是她給自己劃了一條線,在這一年裏,她將向死而生。


    “薑恬,你知不知道,你的想法太過異類了?”


    慕容烈恍惚間都不知該如何繼續了。


    薑恬笑了笑:“奴婢自然知曉,所以奴婢隻跟您說過。”


    慕容烈的頭有些痛。


    他忍不住想到了上輩子。


    所以,這個女人給他灌毒藥,是不是也有她自己的想法存在。


    她一輩子都不甘心做一個奴才,若是給她灌了藥,說不定她就擺脫奴籍,可以逃出去,說不定她就能獲得自由了。


    這個人為了自由連性命都要排在後麵,更何況他。


    她或許有些恨老皇帝吧,而他則是老皇帝的兒子。


    平日裏,或許薑恬的思想太過於偏執了,才會被人借刀殺人。


    “你……”


    慕容烈突然間就不知該如何開口了。


    薑恬繼續仰著頭看星空,她同樣在流淚。


    慕容烈的心口一震。


    薑恬流著淚說:“太子,你會不會有種沉重感,會不會在某個時段有些難過,我總是會這樣。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我好像永遠都處於一個漩渦中,那種胸口壓著塊大石頭的痛苦,我已經體驗過多次了。”


    鬱症。


    慕容烈的腦子裏第一個想法就是這個。


    他忍不住靠近她,心裏突然有些不是意味:“你怎麽把自己弄成這樣?”


    明明平日裏她看上去還算是開朗,可在黑夜裏,褪下偽裝之後,她顯得很複雜。


    薑恬使勁擦擦眼淚:“我白日不這樣啊,我白日也不會難過,就隻有夜裏自己一個人的時候,我的腦子裏會有很多想法。不過,今日能跟你說說,我就好多了。我開心是真的,難過也是真的,我沒有做假人。”


    她看上去非常認真地跟他說。


    慕容烈知道她不是假人。


    他歎了一口氣,胸口悶悶的痛,讓他發覺他對她果然是有幾分在意。


    慕容烈幾乎可以斷定,薑恬心裏有一些淤積的病,隻是她自己不懂去治,也沒人管她,她就自己忍著。


    “行,迴去吧,今日這頓飯就先省下,等到我有心思了,再帶你出來吃。”


    慕容烈很快就打算迴去了。


    他感覺自己今日也挺異常。


    尤其是對這個女人當初的心疼憐惜。


    他可沒忘記這個女人是怎麽氣他的。


    他更清楚,說不定明日開始薑恬又這麽氣他了。


    可是此時此刻,他還是忍不住,有些為她心疼。


    這個呆瓜宮女,連自己生病了都不知道,每日還一本正經的跟他耍心眼,她這樣的人怎麽能是活力不足呢。


    慕容烈看她是得活到一百歲才對。


    “看完星星了嗎?”


    “看完了。”


    “哭夠了嗎。”


    “哭夠了。”


    “那我們迴去?”


    薑恬認真點頭:“好。”


    慕容烈搖著扇子,漫不經心地往迴走。


    原打算好好給她慶祝,沒想到,她看了一場星星,還哭了一場。


    既然如此,那生辰禮還是明日再送吧,她的情緒不佳,不能送出最好的效果。


    兩人正往迴去的路上走著,一道輕靈的女音攔住了他們。


    “這位公子,請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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