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恬的眼睛極紅,淚水還在她的眼眶中,卻是不發一語。


    顏景安堅定了意誌,隻緊緊盯著她。


    他的嘴唇發白,看上去有種搖搖欲墜之感。


    可他卻在執拗地等一個答案。


    不知過了多久,薑恬終於吐出了一個字:“好。”


    顏景安重重鬆了一口氣,他的嘴角總算是帶上了幾分笑意。


    他知道,薑恬絕對不會拿此事跟他開玩笑。


    隻要她活著,那他就高興。


    他終於有心思去跟她講:“死是生的一部分,人存活這一世,沒有人能長生不老。我不畏懼死亡,唯獨畏懼你過得不好。俗世中的牽絆,唯有你一個。”


    “我走後,你不要為我傷心,更不要礙於那些規矩,為我守節,也不必想著同我合葬。若是遇到喜愛的男子,把我忘了便是。我唯一的期盼,不過就是希望你能自在。你過好自己的日子,無論我在何處,都會為你高興。”


    “孩子我給不了你,我也不會阻攔你,若是遇到了合適的人,有了孩子,想必也能與你做伴。”


    顏景安怎麽能放心她?


    她父母已亡,家族早就被鏟除幹淨,如今的她,不過是俗世的浮萍。沒有來處,也沒有歸途。


    她把他們兩個人所處的地方稱為家。


    可他若是走了,那她的心就又無處可歸了。


    顏景安打算慢慢教她,讓她清楚,這世間唯有自己才是依靠,可他發覺薑恬並不想聽。


    她的命是他救的,她總是依戀著他。


    對她而言,她人生中的幾個關鍵的轉折,都是由於他的存在,她才沒有墜入深淵。


    在他還活著的時候,薑恬隻想埋在他的懷中,做一個萬事不關心的人。


    她又何嚐不知,人生總是孤獨的,最後隻有自己。


    可顏景安在,她就可以不去想。


    她就可以閉起眼睛,遮起耳朵,與她的夫君盡情地相愛。


    顏景安疼她,憐她,愛她,發覺她刻意不想學,最後也隻能縱容她。


    可到了如今的境地,顏景安還是得教她。


    他與她說了許多,薑恬好像聽懂了,也好像根本就沒聽,她隻是專注地注視著他的臉龐,仿佛他是她的一切。


    顏景安看著她的眼睛,忍不住呢喃道:“……你這般,如何讓我放心得下?”


    明明他很清楚,薑恬的求生能力極強。


    她是苦過的,也在極其複雜的環境裏生存過,她很清楚如何獨自存活。


    再苦再難,她總是能夠堅持得住。


    可是他更清楚,薑恬如此的愛他……


    他是她心靈的依托。


    顏景安聲音發抖,他親吻著薑恬的額頭,慢慢對她講:“讓我安心走,好不好?”


    薑恬依舊不說話,可她的眼淚卻打濕了一片衣料。


    顏景安看出她在忍受著巨大的悲痛。


    他連忙深唿吸了一下,試圖跟她開玩笑:“你是要讓我帶著遺憾離去,變成厲鬼纏著你麽?”


    薑恬這次終於開口了:“纏著我吧。”


    顏景安有些無奈地笑了,薑恬也就在這時候才會褪下偽裝,露出小女孩的一麵。


    “我可不纏著你,陰魂會損失人的陽氣,我盼著你長命百歲。”


    顏景安那麽喜愛她,怎麽可能纏著她。


    人死如燈滅。


    他隻盼著她能開啟新的人生。


    可他也知道,今日是說不通了。


    或者這件事,根本就沒有辦法說通。


    薑恬得自己走出來。


    他能做的,隻有在有生之年好好陪著她。


    江霆近日十分的忙碌,但他還是抽出了時間,去探望了顏景安。


    他生平朋友不多,也沒人敢與帝王做朋友。


    唯獨顏景安是個例外。


    怪不得他廣交天下好友,人人願意與他交好。


    他的人格魅力是強大無匹的。


    江霆也認定了他這個友人。


    所以,即便他無比的繁忙,還是要來看望他。


    他來的時候,正巧看到顏景安在下廚。


    見到了江霆,顏景安的表情很高興:“你們兩人真會趕巧,今日我來下廚,你們就都到了。”


    顏景安還有一些願望尚未實現。


    比如給他的妻子做一頓飯。


    他一直想要好好地磨練廚藝,可這一年來太忙了,每日在翰林院裏忙得不可開交,迴來他還要不停地寫信,實在抽不出功夫。


    如今,他終於有時間了。


    平日裏被那麽多人稱讚的才子,做飯時實在是笨拙得讓人不敢看。


    宇文卓在一旁大皺眉頭,他終於知道為什麽顏兄隻會洗菜刷碗了。


    他的廚藝實在不敢恭維。


    “這土豆切得跟棍子似的,顏兄你是要做武器?”


    宇文卓也明白,到了如今的時間,他非要搞傷春悲秋那一套,是沒人想看的。


    隻要平常相待,安安穩穩地陪伴顏景安就好了。


    所以,他還是用之前的態度對待顏景安。


    果然顏景安更高興了。


    聽到他的諷刺,顏景安皮笑肉不笑地說:“不是給你做的飯,你不必操心。”


    宇文卓被懟得不說話了。


    江霆觀察更細致。


    他看到顏景安的手在微微發抖。


    他的身體已經到了很困難的地步了。


    可他卻不露出半分虛弱之態。


    薑恬上前幫他擦著冷汗,夫妻兩人對視之間,甜蜜氛圍不改。


    作為妻子的她,又怎麽能不知道自己夫君的身體狀況呢?


    可她沒有任何勸阻,而是縱容著她的夫君做他想做的事。


    這一頓飯,顏景安做得磕磕絆絆。


    可三個人都十分的捧場,哪怕是不讓吃的宇文卓,也吃了很多。


    所有的菜都吃完了。


    顏景安的神態看上去極為愉悅,他握著妻子的手:“我的廚藝再訓練一段時間,說不定就能與你相比了。”


    薑恬對著他笑:“是,我的夫君是世上最厲害之人。”


    可顏景安沒有時間了。


    做完了這頓飯,第二日他就陷入了昏迷。


    最厲害的太醫也過來看過了,他們沒有說什麽,隻是搖頭。


    顏景安支撐的時間夠久了。


    那些大夫們說他活不過三十歲,他咬著牙多撐了三個月。


    可身體的機能不會出現奇跡。


    這三個月,已經是他心力頑強的成就。


    所有人都知道,他的人生快要走完了。


    顏景安看上去精神狀態極佳,可臉色蒼白得驚人。


    一日又一日,他在硬撐著。


    直到某一天,江霆收到了顏景安的信。


    他想見他一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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