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還在吹。


    似乎一點停下來的趨勢都沒有。


    原本早晨頗為晴朗的天空,也不知道被風從什麽地方吹來了一大片烏雲,正巧遮住了太陽,讓寒風冷冽的刀尖,更似鋒利了數分。


    石老頭感覺自己要走不動了。


    每一步,都仿佛灌了鉛一般,每一步,都好像身子被人用石頭壓在肩膀上一樣。


    相比於來之前眼眸中的灼灼生輝,這會已經徹底的暗沉,無神下來,仿佛行屍走肉般。


    支撐著他們的那口氣破碎,一下子讓石老頭變成了搖搖欲墜的枯木。


    死意,已然萌生,縈繞於周圍。


    他撐不住了。


    真的撐不住了。


    這一趟路程,榨幹了他所有的精血,已經是沒有血肉能允許他再折返迴去。


    身後,婦孺老幼的低聲抽泣聲,從長安城牆下開始,到現在就沒有斷絕過。


    石頭這三位還算健碩的小夥子,此刻,頭發都仿佛被染上了一層白埃,一夜白發,一辰白發,其實都是一樣的。


    精氣神被大量抽走,生氣盡散,迴天無力。


    負責護送他們的士兵,此刻也都是抱著兵刃,縮著腦袋,頂著寒風,悶著頭朝前趕路。


    石老頭感覺自己真的要死了,用力的咬了下舌頭,恍惚的精神,也暫時迴了些神。


    他扭頭看著親族,望著他們慘白鐵青的臉色,老淚縱橫,撐起身子,快走兩步,抓住了一位士兵的胳膊:“軍爺,軍爺,求求你們了,放我們一條路吧。”


    “我們·····我們不去長安了,行不行?也別讓我們迴隴右道了,讓我們有個活著的機會吧,讓我們去鄉下莊子裏討口飯吃,就算是死,也比死在路上當個餓死鬼強啊。”


    “我們絕對不去長安,絕對不死在長安旁邊,走了一夜了,還沒休息過,軍爺,軍爺,賞條命吧。”


    “求你們了。”


    石老頭說著,已經跪下。


    士兵趕緊把他拉起來,解下身上的酒壺,灌到石老頭嘴裏一口:“老丈,再撐一撐吧,快到了,就快到了,啊?”


    “也不要讓我們為難。”


    “好不好?”


    “來的路上,你也都瞧見了吧,十六衛都出動了,你們除了迴去,別無他路。”


    這隊正吐了口氣,搓搓手,苦澀道。


    其他士兵也都麻木了,看著石老頭他們這樣,隻能無奈歎氣,垂首。


    “這······”


    石老頭站不住了,渾身無力,癱瘓於地。


    “蒼天啊,大地啊,這叫什麽事啊,這叫什麽事啊!!!”


    “我害了你們啊,我害了你們啊,早知如此,就算是去吐穀渾,也不來長安啊。”


    “死了吧,死了吧,早死早解脫。”


    石老頭捶地嚎叫,不能自已。


    其他親族見此,也都是齊齊控製不住了,紛紛癱倒在地,這淚,在臉上凍上了好幾個痕跡。


    士兵你看我我看你,最後目光落在了隊正身上。


    隊正咬咬牙,朝左右瞧瞧,見暫時無人,隻好道:“石老頭,你們累了,就歇歇,但,等會督促官到了,可一定要站起來跟我一起走啊。”


    正說著!


    噠噠噠······


    焦急,混亂,沉重的馬蹄聲,突然從後響起。


    隊正臉色驟然一變,心中叫苦,剛剛停下就遇到了督促官,這下麻煩了。


    “石老頭,快,快,起來,快起來。”隊正趕緊催促。


    其他士兵也都是大急。


    可是,石老頭一動不動,躺在地上,雙眼發直,已是氣若遊絲了。


    隊正趕緊朝馬蹄聲方向望了眼,已是越來越近,兩道人影,綽綽顯現,不由,隊正大急,直接喝道:“把他們拉起來,就算是扛也得扛著往前走!”


    頓時,其他士兵都動了起來,瘋狂踹向眾人,讓他們起身。


    但,也就在這個時候,傳來怒吼:“停下,停下!!!”


    “全都給我停下!!!”


    這話,讓負責遣送的士兵愣了下,停下?


    督促官什麽時候這麽通情達理了?


    而石老頭他們也都恍惚的望向了來人,這聲音,怎麽有些熟悉?


    當兩道人影近了。


    原本氣若遊絲躺在地上的石老頭,也不知道從哪裏來的力氣,竟一翻身,直接跪在了地上:“郎君,郎君,長安的郎君,救我們,求求你,救我們!!!”


    “是郎君,是昨日的郎君,有救了,咱們有救了,咱們有救了!!!”石頭哭喊。


    “郎君是來找我們的,郎君是來找我們的·······”也有人激動的熱淚噴湧。


    這種感覺,誰能體會?


    自己仿佛被逼到了一個獨木橋上,後麵,是豺狼,下麵,是萬丈深淵,隻能往前走,可卻完全看不見獨木橋的彼岸。


    可,就在這個時候,突然,有天神降落,他們駕馭著會飛的馬車,把自己從獨木橋上救了下來。


    巨大的驚喜和生命的強度,在這一刻,驟然迸發。


    不過,相比於石老頭等人的興奮,隊正等人是懵逼的,你看我我看你,麵麵相覷,眉頭很深。


    他們的任務,是遣送他們迴隴右道,其餘的,和他們一點關係都沒有!


    可是現在,節外生枝!


    隊正立馬向幾人行了個眼色,眾人深吸口氣,紛紛準備好了隊形,站在了石老頭等人前。


    “這位郎君,不知可有什麽事情嗎?”


    “我們奉朝廷之令,遣送他們返迴隴右道!”


    隊正先把朝廷亮了出來。


    可,張楚哪裏顧得上聽他說這些官腔,瞧著石老頭他們一個個無力的臉色,心中大急,翻身下馬,解下腰間的烈酒,直接灌了他一口。


    這酒,可比士兵他們的酒要烈的多。


    一口下去,石老頭都被嗆住了,但臉頰也霎時發紅,鼻尖冒汗,心髒的跳動也有了力氣。


    張楚把酒袋丟給房遺愛。


    房遺愛趕緊拿著,分別讓眾人飲了一口。


    張楚則是起身,掃過士兵,目光最終落在了隊正身上,沉聲道:“某家張楚,這群人,某家要了,你們走吧。”


    “可是······”隊正瞳孔一縮,抿了下冰涼的嘴唇。


    張楚,這個名字,不僅是他,其他諸兵也都不陌生。


    “張祭酒,我們乃奉······”隊正沙啞道。


    “你直接報上去便可,就說某家把這些人接走了,誰敢說其他,讓他們直接來找某家,某家,等著!”張楚並沒有難為這些士兵,他們都是奉命行事罷了。


    隊正咽了口唾沫,和手下的兄弟湊在一起,商量了商量,便道:“既然張祭酒這麽說了,卑職也隻好如實稟報。”


    張楚是他們得罪不起的。


    而且,有了張楚這句話,他們迴去也能有個交代,自然,也是樂意。


    這大冷天的,誰他娘的想冒著寒風,去隴右道?


    張楚頷首。


    隊正行了個禮,便大手一揮,帶著其他士兵一同離去。


    “老丈,還好吧。”望著他們離去,張楚立馬看向了石老頭。


    “郎君,若是你再晚來一會,我這把老骨頭,就得死在這裏了。”石老頭感激不盡,跪在地上,朝張楚行禮,張楚急忙把他扶了起來。


    “老丈,還能起來嗎?還能走嗎?”張楚關切。


    “能走,可,隴右道是撐不到了,陛下不要我們了,陛下不要我們了······”石老頭很傷心,不斷重複著這句話。


    相比於疲累,這個事實更讓他們哀傷。


    張楚沉默了片刻,輕輕吸了口氣:“陛下也有難言之隱!”


    “找個地方,歇歇吧,然後,你們跟我走,如何?”


    “郎君,你······你要我們?”石老頭聲音哆嗦。


    其他人絕望的神情中,也是出現了一絲希冀,齊齊望著張楚。


    “如果不怕苦的話,管吃管住,一個月還是五十個大錢。”張楚笑道。


    聞言,石老頭他們渾身哆嗦,難以相信,爭先恐後的連連點頭,以至於鼻涕都被甩了出來,激動道:“願意,我們願意,我們這爛命能遇見郎君,是我們這輩子修來的福氣。”


    “好,那就走吧,來時那邊有個廟,咱們先去裏麵休息會,烤烤火,然後再趕路。”張楚鬆了口氣。


    這提議,自然沒有任何人反對。


    隻是,剛往前走了兩步,離去的隊正帶著士兵又折返迴來了,臉色,都很難看。


    他們身後,還跟著五人,一人身著綠色官袍,其餘四人,皆是精銳騎兵。


    身著盔甲,手持弓弩,目光冰寒。


    石老頭等人下意識的躲在了張楚身後。


    “張祭酒,不好意思了。”


    “不是我們兄弟不願把這些人交給你,主要是······”


    “哎!”


    “他們不許啊。”


    隊正很無奈。


    張楚望向了那五人,房遺愛趕緊前走一步,喝問道:“你們是那個衙門?這些人,我家大哥要了,速速離去!”


    “張祭酒,不好意思了。”那綠袍官員笑笑:“譙國公特意交代,此事重大,事關朝廷顏麵,誰敢違抗,統統丟進京兆府大牢!”


    “本官萬年縣縣令張建,奉命監督!”


    張建坐在馬背上,居高臨下俯視著張楚,很是得意。


    想要救人?想屁吃!


    嘿!


    聽說此子和趙國公不對付,正好,自己殺一殺他的威風,到時候也好在趙國公麵前請請功!


    說不準,自己這個萬年縣縣令還能再進一步!


    “萬年縣縣令?上一任縣令,便是因為某家而丟了官帽吧。”


    “你,確定要抓我?”


    張楚笑了,負手而立,雙眸幽幽。


    房遺愛也瞬間緊張了起來,盯著他們:“你們想好後果了,我大哥可是秦川縣子,民學魁首!誰敢動!”


    “奉命行事。”張建玩味:“當然,如果張祭酒讓一讓,定然不會。”


    “若是不讓呐?”


    “那對不起了!要務當緊!”張建一抬手,四把弓弩直接對準了隊正,喝道:“還愣著幹什麽?拿下張楚!”


    隊正袖子用力的抹了把鼻子,看著閃著寒光的弩箭,縮了縮腦袋,隻覺得口幹舌燥,渾身發麻,朝張楚擠出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臉:“對·····對不住了,秦川子,我們·····我們沒法子啊。”


    張楚眯了下眼眸,淡淡道:“誰教給的你們,把弓弩,對準自己人的?”


    四位騎兵有些猶豫。


    “張祭酒,自然是朝廷!”張建立馬大聲道:“此乃諸公定下的計策,三台皆過,誰敢阻攔便是和朝廷為敵!”


    “大哥!”房遺愛趕忙擋在了張楚身前,焦急低聲道:大哥,要不讓一讓,等懷道他們請到了兵再說。”


    他怕大哥受傷。


    這萬年縣縣令,好像對大哥,很有敵意。


    話音剛落!


    咚!


    咚!


    咚!


    大地,仿佛要裂開了一般,聲音沉悶猶如天雷。


    那隊正猛地迴首,這不看還好,一看,整個人的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玄·····玄······玄甲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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