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讀書人很熱鬧。


    不過,國子監樓閣之上,十分冷清。


    要秋闈了,自然國子監的一切課程都停止了,樓閣之中,除了當值的兩三夫子外,一切都悄無聲息。


    頂層。


    孔穎達身上裹著厚厚的大氅,麵前的火盆裏,木炭發出劈裏啪啦的聲音。


    人老,真的不能以筋骨為能。


    雖說還沒有入冬,但今年的天氣好像比去年要差的多。


    前幾日一連串的陰天,讓長安的氣溫快速下降,雖說現在還是秋日,可已和初冬差不了多少了。


    虞世南用夾子撥了下火盆,好讓上麵沒有燒盡了的木炭充分燃燒起來。


    “唿······”


    “這天,可真的夠冷的。”


    虞世南哈了口氣,伸出手在火盆上烤了烤,這才覺得舒服了些,然後掏出來酒葫,飲了一口,又給孔穎達斟了一杯:“秋闈眼看就要開始了。”


    “張祭酒折騰了這麽久,怎麽還一點動靜都沒有?”


    “穎達,你說,張祭酒是不是也沒有法子?”


    “我聽說,他和劉仁軌,曾前往過科監署,卻被褚遂良他們狠狠羞辱了一頓,而後狼狽離去。”


    “從此便沒有再進過科監署一步了。”


    “嘿!”


    “看來,這小子這一次,也要失算了,也好也好,這小子贏了那麽多次,也該輸一次。”


    不過話雖是這麽說的,虞世南卻又是用袖子擦了擦沾滿酒星的下巴,有些鬱悶:“不過,這小子一直贏了咱們,卻輸給了那些人,豈不是說明咱們不如對方?”


    “奶奶的,這下出門,頭顱又得再低上三分。”


    虞世南很氣,可卻沒有法子。


    孔穎達笑笑,攏了下身上的大氅,端起酒杯,一口飲盡,五官微微扭曲了下,刹那後,便又恢複了如常。


    喝酒嘛,若是不辣,便沒有了滋味。


    放下酒杯,望著窗外幾分清冷的天空,緩緩道:“急什麽,這不還有三日的嗎?”


    “隻有三日了。”虞世南壓低了聲音。


    虞世南輕輕吸了口氣,斜了眼自己的至交好友,嘴角微微翹了起來:“不到最後一日,誰能說就贏過了他呐?”


    “咱們輸的這麽多次,難道世南還沒有領略這小子的絕地反擊麽?”


    “那一次不是不到最後,這小子不出手呐?”


    “那一次不是咱們都覺得要贏了,這小子卻不知道用什麽手段直接殺了出來呐?”


    “且等著吧。”


    孔穎達說著,輕輕抽了抽鼻子,自語道:“今年冬,真夠冷的,百姓,怕是難過了。”


    虞世南愣了下,手中拿著酒葫的動作,也微微慢了下來。


    他體味著孔穎達話中的意思,輕輕咂了一口,不免苦笑了一聲。


    “世南,你說得對。”


    “這小子,最喜歡的就是出其不意。”


    “不到最後一日,勝負難料啊。”


    “是啊,咱們多少次都是倒在了最後一日。”


    虞世南忍不住的感慨,長長又吐了口氣。


    “天下讀書人,能不能衝出一條路來,就要看這一次了。”孔穎達臉色也凝重了不少,有些出神:“若是這一次無法成功,那麽下一次,真不知是什麽時候了。”


    虞世南沉默。


    但,他知道孔穎達說的是對的。


    這一次若是無法一鼓作氣,那麽,下一次能向寒門平民大開科舉之路,怕是少不了血流成河。


    房間,安靜下來。


    虞世南又飲了兩口酒,數息後,望向了孔穎達:“穎達,你真的要迴山東?”


    “該迴去了。”


    “還迴來嗎?”


    “應該不迴來了。”


    “怎麽才能迴來?”


    “除非,發生能讓老頭子我覺得好玩的事,不過,怕是不能了,人老了,對任何事都提不起來興趣了。”


    房間中,這一次是徹底的安靜了下來,再沒有交談聲。


    ------------


    秦川府。


    張楚悠閑的坐在躺椅裏,旁邊的石桌上正煮著桂花茶,前麵吳娘三花她們則是席地而坐,手裏拿著針線,仔仔細細的縫製著棉被。


    這種場景,說實話,讓張楚有點迴到了過去。


    母親的手藝很好,小時候村子裏誰家結婚,都會把母親請了去,就像是吳娘三花她們,在院子裏鋪上一個大大的單子,然後所有人都在上麵,為新郎新娘縫製上繡著鴛鴦龍鳳的大紅被子。


    張楚很喜歡去找母親,因為隻要去了,喜糖餅幹瓜果就吃不完,走的時候,還能偷藏些。


    那時候的糖,是真的甜。


    隻是自從自己上了高中後,就很少有這樣的習俗了,誰家結婚,開始直接買成套的了。


    張楚不免有些唏噓。


    正想著,八花匆匆走了過來。


    “公子,有人拜訪。”


    “誰?”張楚坐起了身子。


    “說是禦史中丞劉仁軌。”


    “請他進來。”張楚眼睛一閃,笑著說道。


    “哎。”八花脆生應了一聲,來的匆匆,去的也匆匆。


    劉仁軌的步伐,比八花還要快,臉色,沉沉如水,當走進院子後,快速掃了一周,而後望著悠悠自在的張楚,雙眉,毫無意識的蹙了起來。


    “哎呀,劉中丞大駕光臨,某家府邸可真的是蓬蓽生輝啊。”張楚抱拳笑道,並邀請:“劉中丞,請。”


    張楚點了點自己對麵的凳子。


    劉仁軌走過來,深吸口氣,再瞧瞧吳娘她們的動作,沉默片刻,又深吸口氣,似乎還是無法壓抑自己訴說的欲望,沉聲道:“秋闈在即,萬千學子眼巴巴的等著張祭酒一洗舊貌,為何張祭酒到現在了,還躲在府邸之內。”


    “難道,張祭酒是要學習女工之藝,今後在家插花弄玉嗎?”


    “張祭酒,知不知道,全城學子現在都說,你我兩人,已被科監署,被褚遂良嚇破了膽子,秋闈仍是一成未變,甚至還有學子,就要離去。”


    “他們為了科舉,已經花費諸多,現在長安天寒下來,張祭酒可以悠閑自在的在家裏看著奴婢,飲著熱茶,可學子們卻無力承擔木炭之貴,哀莫大於心死!”


    劉仁軌越說越是有些激動,看著張楚給他斟滿的熱茶,心神一震,拿起來,直接倒掉。


    張楚抄著手,眯了下眼眸,望著似乎控製不住憤怒的劉仁軌,輕笑一聲:“都說劉中丞有魏公之風,嫉惡如仇,大公無私,為了公正,可豁出去性命。”


    “可今日一見,為何和某家聽到的傳聞不同呐?”


    “原來劉中丞,如此看重名聲麽?”


    “怎麽?劉中丞今日來,就是因為某家拖累了劉中丞的名聲?在學子麵前,抬不起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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