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要把精鹽鋪子收迴去。”


    當懷中的長樂,雙肩漸漸不再顫動了後,張楚的聲音才緩緩響起。


    長樂沒有說話。


    隻是換了個更舒服些的姿勢。


    臉頰也不再像是剛才那樣,直接埋進了張楚的懷中,而是倚著肩膀,靜靜望著搖曳的燭光,長長睫毛上掛著的淚水,也在幾次眨眼後,最終滑落。


    “今後,我幫不了你了。”


    過了良久,長樂的聲音才幽幽響起。


    張楚輕輕一歎,笑了下:“不用有太多的壓力。”


    “這件事,陛下是做的有些太不近人情了些。”


    “但,陛下也是為了······為了朝廷,為了大唐,他是擔心最終製鹽作坊,會落到高門大戶手裏。”


    “今日開售,轟動全城,我進宮的時候,長孫無忌,蕭瑀,王珪他們全部也進宮了,為的,就是這件事。”


    “相信,今日從皇城離去後,他們也有自己的應對之策。”


    “這件事,我有種預感,不會那麽輕易結束。”


    “思來想去,在這一場對決中,高門大戶手裏能利用的棋子,並不多,長樂,你是很重要,也是無法替代的那一個。”


    張楚思量著,緩緩道。


    長樂抬頭,望著張楚凝重的側臉,慢慢坐了起來。


    雙眉,輕蹙。


    目光,微凝。


    張楚拿起了剪刀,修剪了下燭芯。


    “你的意思是······”長樂抿了下有些微微幹裂的嘴唇。


    張楚看了她一眼,舉起了茶杯,在長樂麵前晃了晃,一口飲盡:“如果你還想要保住精鹽作坊,這是唯一的破局之法。”


    “在這件事上,我幫不了你多少。”


    “這是陛下和世族利益的爭鬥,其餘人,都沒有話語權。”


    “而也因為其他人沒有太多的話語權,所以你就顯得比較重要了。”


    “是你一手創立的精鹽作坊,是你一手培育了大唐鹽業,是你一手把局麵走到了這一步,陛下現在想要直接收走所有,其實也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了。”


    “今日所有的事,明日早朝會有一個大致決斷,你,我想著大概率世族會把你當為一個錨點,而因為你的身份,也是世族能更好接受的理由。”


    “利用下這個身份吧。”


    “這個身份困擾了你那麽久,也該是它能發光發熱的時候了。”


    張楚吐了口氣,慢條斯理的說出了他能想到的所有結局。


    長樂的眼睛裏,倒映著搖曳的燭火,隻是,這一小朵燭火,卻是越發的燃燒了起來,好比驕陽。


    張楚手指輕輕叩著桌子,眯了下眼眸:“當然,如果是你不想放開製鹽鋪子的話。”


    長樂轉首,靜靜望著張楚:“你,覺得我該怎麽做?如果明日我和世族站到一起,父皇會很傷心。”


    “但也正如你所言,若是我不借助世族的力量,擋不住父皇的旨意。”


    張楚沒有猶豫:“殿下,某家自然是希望你能掌控製鹽鋪子。”


    “這個鋪子,某家實在是想不到,整個大唐,還有誰能比你更適合掌控。”


    張楚說的很認真:“落到陛下手中,製鹽鋪子將會成為他征戰的籌碼。落到世族手中,製鹽鋪子將會成為他們斂財的工具。落到其他皇子手中,製鹽鋪子將會成為他們爭奪那個位置的底牌。”


    “隻有在公主殿下手中,才能真的,為天下百姓,做些事情。”


    “而我把製鹽之法,交給陛下,自也是想著,為天下,為大唐,為百姓,而不是為了某個人,某個勢力。”


    張楚注視著長樂的眼睛。


    聲音在寂靜的房間中,顯得是那麽的滾燙,那麽的炙熱。


    長樂笑了。


    笑的很開心。


    因為剛才痛哭的原因,眼睛有些紅腫,這麽一笑,更顯得可愛了。


    她歪了下腦袋。


    白皙的脖頸處,清晰可見的鎖骨都稍稍偏移了些。


    “你,就那麽相信我?”


    “公主,也那麽相信某家,不是嗎?”張楚也微笑著說道。


    “我身邊,能信得過的,隻有你了。”長樂道。


    張楚‘嘿’了一聲:“其實,我身邊,何嚐不是呐?”


    “裴行儉,李泰,他們還小,程處默,秦懷道,尉遲寶林,房遺愛他們還不能承擔重任。”


    “房公,李公,程公他們,說到底,也終究是陛下的人。”


    “算來算去,還真隻有公主殿下一人了呐。”


    長樂更高興了。


    聽著這個迴答,完全看不出來剛才的絲毫悲傷,整個人的唿吸,都仿佛有了韻律一樣,輕鬆愉快起來。


    “是啊,能一同密謀對付父皇和母後·······”


    “除了你,我真的是不敢把這些話,說給別人聽。”


    長樂小臉上還有些亢奮:“張楚,你說,咱倆這算什麽?臥龍鳳雛?”


    張楚輕輕一笑:“臥龍鳳雛?不不不,某家覺得·······”


    “頂天了算狼和狽。”


    長樂一愣:“狼狽?狼狽為奸?你說我是狽。”


    “公主殿下,這可不是某家說的啊。”張楚大笑:“你自己說出來的。”


    長樂揮起來小拳頭,臉頰微紅,可還是沒有打下去,而是轉而莞爾一笑,拿起了桌上的茶杯:“張楚,本宮喜歡和你狼狽為奸。”


    張楚也舉起茶杯:“這是某家的榮幸。”


    兩人一同飲盡。


    氣氛,相比於剛才的壓抑,輕鬆了很多。


    “餓死了我了。”


    “今天我還沒吃飯呐。”


    長樂揉揉小肚子,看著桌上色香味全的飯菜,直接拿起了筷子。


    “公主殿下一個人出來的?”


    “秋蘭呐?”


    張楚好奇。


    長樂給自己夾了一個大雞腿,狡黠一笑:“我在暮食裏,放了些迷魂藥,全都賞給她了。”


    “這丫頭,全都掃空,怕是房子塌了都不會醒。”


    “其他人則是在準備上貨,估計得忙到一大早,我給他們說,秋蘭陪我去其他鋪子轉轉。”


    “放心吧,沒有人敢進我的房間。”


    長樂很驕傲的拍了拍小胸脯,昂著頭顱,似乎覺得自己很棒。


    “哈哈哈······”張楚大笑,看著小狐狸一樣的長樂:“好。”


    “公主殿下,那就多吃些。”


    “明日,咱們可還都有大事要做呐。”


    “養好精神!”


    “祝願咱們,旗開得勝!”


    張楚也拿起來了一個雞腿。


    兩個雞腿碰了下,便隻剩下饕餮之聲了。


    估計這隻雞也沒有想到,自己死後,雙腿還能撞在一起。


    長樂走了。


    在月光下。


    馬車消失後,大地再次恢複了徹底的安靜,永崇坊也好似徹底沉睡了過去。


    晝夜輪轉。


    當張楚睜開雙眸的時候,屬於東方的光亮,已經開始在孕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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