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山脈,正值初冬,午時的陽光奮力穿透厚重雲層,卻依舊無法驅散這山間徹骨的寒意。


    山風裹挾著冰碴,如同一把把銳利的鋼刀,肆意地切割著世間萬物。


    細碎的雪花從鉛灰色的蒼穹飄落,悠悠蕩蕩,悄然落在藏身於枯草之中的子環身上,可他卻絲毫不敢動彈。


    玄寺將手中的長棍咚的一聲立在身旁,那長棍也不知是由何種材質打造,棍身紋理交錯,堅硬無比,被玄寺用力一杵,瞬間直插入地麵一寸有餘,棍頭微微顫動,發出嗡嗡的低吟。


    他斜倚在長棍上,就站在子環身前不過十餘米處,悠然地解下了腰間的酒囊。


    子環甚至可以清晰看見,那酒囊是用鞣製精良的牛皮製成,邊緣處還鑲嵌著幾枚古樸的銅扣,隨著他的動作,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玄寺拔開軟木塞,仰頭猛灌一口,刹那間,馥鬱的酒香四溢飄散,子環一聞便知,那是十年陳釀的女兒紅,濃鬱厚重,餘韻無窮,醇厚的酒香讓潛伏在枯草中的他,下意識舔了舔幹澀的嘴唇。


    “我知道你就在附近,英子環,怎麽?還不出來嗎,車隊可是要走遠了。”玄寺聲線平靜,不帶一絲波瀾,邊說著邊從懷裏掏出一顆野果,放進嘴裏咬了一口,眉頭一皺,呸的一聲吐在了地上。


    “你每天就吃這些東西?實在是太委屈自己。何不出來,與我一同飲上一些?”玄寺將野果隨手丟了,晃了晃酒囊,酒囊裏的酒發出咕嘟咕嘟的碰撞聲,對子環來說是如此誘人。


    可他並沒有現身,眼見如此,玄寺又猛灌一口酒,將口中野果遺留的那股酸澀盡數漱去。


    子環藏在草裏,望著玄寺悠然自得的獨飲模樣,心中泛起一陣徹骨的寒意。


    自從知道是玄寺親自前來追殺自己,他便傾盡所能隱匿蹤跡。


    他避開大路,專挑那些人跡罕至的崎嶇小路前行,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生怕留下腳印;甚至連吃過的果核,都被他小心地掩埋起來,生怕被人發現,可終究還是沒能逃過玄寺的追捕。


    他從沒有小瞧過玄寺,但即便如此,他還是低估了他。


    “你比我想的要厲害一些,英子環,看來是繼承了宰相的聰慧。在晉州沒能抓住你,是我的失職,他們確實太過蠢笨,腦子裏總想著用那蒙汗藥,沒什麽出息。若是一早關門打狗,你怕是也逃不出去。”


    玄寺的嗓音在空曠的山間迴蕩,四周一片寂靜,除了幾聲蟲鳴,再也沒有其他聲響。他靠在長棍上,自說自話,若是不知情的人見了,還以為遇到了瘋子。


    地雲與黃杉的車隊已經漸行漸遠,慢慢變成了芝麻大小,子環心中愈發焦急,若是不能搶先一步遇見天機閣主,則萬事休矣。


    他小心翼翼地環視四周,周圍枯草茂盛,足有一人多高,到處是成堆的灌木與高矮不一的樹叢,這倒是給他的躲藏添加了不少便利。


    但他同樣心裏明白,僅憑這些,就想在玄寺的眼皮子底下溜走,實在太過異想天開。


    “其實我也不想殺你,可惜宰相下了死命令,叫我務必將你捉拿歸案,而且不用活捉,而是就地斬首。我還是頭一迴見宰相如此決絕,如此狠辣,若不是對你知根知底,我當真會以為你不是他親生兒子。”


    玄寺這話說的何其平淡,可傳到子環耳裏,卻如同刺刀一般,狠狠地割在了他的心上。


    他瞬間氣血上湧,渾身止不住地顫抖,恨不得跳出去質問玄寺他到底做錯了什麽,為何要遭受這般對待。而就這麽一個微小的疏忽,讓他不小心壓到了一棵枯樹枝。


    “哢嚓。”


    如此細微的聲音隱藏在那蟲鳴之中,根本不值一提,可就是這一聲哢嚓,讓玄寺耳朵一動,右手拔棍而起,直奔子環的藏身之處。


    “找到你了,英子環!”玄寺暴喝一聲,淩空躍起,棍若霹靂,奔著子環的藏身之處當頭劈下。


    子環大驚,慌忙就地一個翻滾躲開了這一棍,隨即從地上一躍而起,拔腿就跑。


    他一邊跑還一邊從懷裏掏出那根玉笛,打算奏響寒玉笛魂功。


    可玄寺是何等武功,一擊未能得手,毫不遲疑右手一甩,三根鋼釘直奔子環後心。


    子環聽見背後風聲襲來,慌忙閃躲,可還是沒能完全避開,這三根透骨鋼釘,深深地紮入他的右臂。


    子環頓時吃痛,手掌一鬆,那根玉笛也掉在了地上。


    他拾起玉笛放在懷裏,腳步不敢有絲毫的停頓,強忍著劇痛繼續奔逃,左手還不忘粘上傷口的血,向背後打出三聖地神功。


    可那化作龍形的掌力,卻被玄寺信手拈來,一棍打散。


    他也不著急,就這般看著子環逃竄,臉上還是那般不苟言笑,憨厚老實,但下手卻極其狠辣,毫不留情,一翻手掌,右手又是三根鋼釘出現在指尖,彈射而出,直奔子環右腿。


    這一次子環卻是根本來不及反應,那鋼釘蘊含的勁道與內力根本不是那店小二所能比擬,簡直快若閃電,隻是眨眼間便刺入子環右腿。


    他當場一個趔趄摔倒,頭狠狠地磕在了地上。


    “不能死在這,絕對不能。”


    子環緊咬牙關,強撐著拄起身子,滿臉是血,掙紮著想要繼續逃跑,可就在這時,他卻隻聽見一陣劇烈風聲從頭頂唿嘯而過,玄寺的長棍如同離弦之箭一般,從他頭頂急速略過,砰的一聲,直直地釘入他麵前的樹樁上。


    若是剛才他貿然起身,此刻怕是已被長棍貫穿。


    “英子環,你既跑不掉,又何必徒勞掙紮?”玄寺慢悠悠地走到子環麵前,每一步都踏得沉穩有力,枯枝敗葉混合著落雪,在他腳下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子環迴頭望著步步緊逼的玄寺,想要站起來,可右腿與右臂卻根本不聽使喚,沒有絲毫力氣。


    他隻能在地上蹭著向前爬,想要逃離,可頭發卻猛地被人抓在了手裏。


    玄寺蹲在子環麵前,一把揪住子環的頭發,將他的頭硬生生抬起,雙眼冰冷地凝視著他。


    “你們,都是一群朝廷的走狗,我呸!”子環怒目圓睜,眼眶幾乎要瞪裂,狠狠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噴在了玄寺臉上。


    玄寺卻也不惱,神色依舊平靜如水,伸出袖子緩緩在臉上擦了擦,動作不緊不慢,宛若這隻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乾坤訣呢?交出來。”玄寺依舊淡然,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這時候的玄寺,已然是殺意滿滿。


    “乾坤訣,我燒給天嘯了,你要不就去下麵找他要?”子環冷笑一聲,臉上滿是嘲諷之色,嘴角還掛著一絲血痕。


    “牙尖嘴利,這點倒是也繼承了英妙宰相。”玄寺冷然一笑,伸出手,在子環懷裏摸索了片刻,便將那本古樸的秘籍掏了出來。


    秘籍封麵用泛黃的羊皮製成,上麵刻著古樸的乾坤訣三個大字,散發著一股陳舊的氣息。


    “這東西,可是你從三聖地手中活命的依仗,你怎會舍得放在別處?自然是貼身保管。”玄寺隨手將子環丟在地上,輕輕搖頭,“英子環啊英子環,你說你偷什麽不好,非要冒天下之大不韙,偷這乾坤訣。我能理解你急於脫離三聖地的心情,可這般冒險,實在是太不明智,你就從未想過後果嗎?”


    “偷?”


    玄寺的話讓子環猛地一怔,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所以,英蓮和英妙是這麽說的嗎,說我從他們手裏偷走了乾坤訣?”片刻後,子環終於明白了其中深意,內心隻覺得翻江倒海,一陣惡心,險些嘔吐出來。


    “難道不是嗎?”玄寺拔出一旁的長棍,抖了一個棍花,棍尖直指子環,“若不是你偷了乾坤訣,難不成還是將軍和宰相親自送你的不成?英子環,時辰差不多了,雖然你年紀輕輕,罪不該死,但我有任務在身,不能抗命,待你頭七,我會給你多燒些紙錢。”


    玄寺大吼一聲,全身真氣運轉至極致,那長棍如若天降雷霆,裹挾著排山倒海之勢,直奔子環天靈蓋,這一招,威力驚人,卻是子環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接的下。


    “天水一棍斬!”


    子環眼睜睜地看著那長棍直奔自己劈來,卻無力抵擋,也無力逃脫,右腿的刺痛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陣陣麻痹,他知道玄寺的那鋼釘之上定然是塗了能麻痹經脈的劇毒,正在讓他的右腿和右臂失去知覺。


    “怎麽也沒想到,有一天,會死在自家人手裏。”


    子環絕望地閉上雙眼,麵對三聖地,他曾想過很多對策,麵對可能知道真相的天機閣主,他也想過很多對策,但他唯獨未曾想過的,便是如何應對朝廷,如何應對四大名捕的追殺。


    是了,或許從始至終,他都在堅信著,堅信英妙和英蓮,是他的親人,是他真正的親人,無論發生什麽,他們都會竭盡所能護他周全,讓他免受傷害。


    “這不就是親人該有的樣子嗎?


    這不就是我甘願告訴他們天機閣遺寶下落的初衷嗎?


    可為什麽,他們為什麽要這樣對我?


    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


    為什麽???!”


    在這瀕臨死亡的瞬間,不過豆蔻年紀的子環仰天大喊,聲嘶力竭,內心除了絕望,再無其他。


    那聲音在空曠的山間迴蕩,帶著無盡的絕望與不甘,好似夜梟哀鳴,愴然淚下。


    一陣烈風吹過,子環的頭發被狂風吹得肆意飛舞,他的臉上滿是血汙和淚痕,整個人好似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氣。


    他知道自己輸了,輸得徹徹底底,輸得一無所有。


    然而就在那根長棍即將觸碰到他額頭的一刹那,玄寺的身體突然被定在了原地,再也動彈不得。


    那長棍貼著子環的額頭停在了他麵前,勁風唿嘯,甚至將他的額頭都吹出了一道血印。


    鮮血順著那那道血印緩緩滲出,沿著他的雙眼混合著淚水流下,好似兩條血淚。


    “我來告訴你為什麽。”


    一道清冷淡然的聲音,輕飄飄地落入了子環的耳中,那聲音就好似從遙遠的天際傳來,如夢似幻,宛如仙音。


    “因為你與英家,從來都不是什麽親人,不過是君臣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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