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閣主,竟有如此雅興,在此悠然賞景?”


    泰山之巔,雲霧繚繞,狂風唿嘯而過,肆意地拉扯著世間萬物。


    英現負手而立,目光怔怔地投向遠方那連綿起伏的山巒。


    初升的朝陽灑下萬道金光,給這片天地蒙上一層瑰麗的色彩,然而在英現心中,卻似壓著千鈞巨石,根本無力欣賞。


    此時偌大的山巔之上,除卻刑瞳與英現,再無旁人。


    “刑瞳,你來了。”英現語氣波瀾不驚,衣袂獵獵作響。


    “閣主喚我來,我自然要來。不知閣主所為何事?”刑瞳弓著身子,微微低頭,神情有些微妙。


    “我叫你過來是什麽事,以你的城府,又如何不知?”


    “嗬嗬,閣主謬讚,依老夫猜測,怕是因為普渡與宋頤真突破窺天境一事。”


    “正是如此。如今兩位窺天境橫空出世,天機閣怕是大勢已去了。”英現輕輕歎了口氣,話語間,難掩一絲落寞。


    “閣主何必如此悲傷,天道有意如此,任誰也沒有辦法阻攔。”刑瞳語調平靜得如同深潭之水。


    “你似乎一點都不擔心?”英現轉過頭,目光如電般緊緊鎖住刑瞳,眼神好似要看穿刑瞳的靈魂。


    “擔心與否,恐怕現在這個時刻,也不重要了。


    想必您也清楚,窺天境的影響力,絕非我們天機閣所能比擬。


    如今各個州城的武林盟,要麽如鳥獸散般解散,要麽慌不擇路地逃亡,就連那些平日裏囂張跋扈的邪魔歪道也都紛紛如驚弓之鳥般隱匿起來。僅憑我們天機閣,又能改變什麽?”刑瞳微微攤開雙手,臉上露出一絲假模假樣的苦笑。


    “刑瞳,何必如此裝模作樣?你既早就為自己尋好了退路,又何必遮遮掩掩?將天機皇渡劫的消息告知英流風的,便是你吧?你就是朝廷安插在天機閣的內應。”英現眼中閃過一抹銳利的寒芒,向前踏出一步,身上的氣勢陡然攀升,一股無形的壓迫感朝著刑瞳撲麵而去。


    “嗬嗬,閣主,話可不能這麽說,‘內應’二字實在太過言重,刑瞳可擔當不起。不過嘛,此事確實是老夫告知英流風的,我也料到瞞不過您,所以壓根兒沒有遮掩。”


    見英現已然攤牌,刑瞳索性不再掩飾,怪笑著承認。他抬起頭,迎著英現的目光,眼中竟沒有絲毫懼意。


    “為什麽?”英現追問。


    “為什麽?這話從您口中問出來倒是讓我覺得有些意外。沒什麽特別的原因,天機皇統治武林已久,難免讓人覺得煩悶。老夫便稍稍添了把柴火,讓水燒的更旺些,既能擺脫天機皇的掌控,又能給江湖注入些新的活力,豈不是兩全其美?”刑瞳微微眯起雙眼。


    “所以,當時在遼州的比武,即便我讓你出手,你也會故意輸給宋頤真。你就想我與英蓮交手,然後看看誰輸誰贏。”英現的聲音中忍不住帶著一絲憤怒,但很快又迴歸平靜。


    “沒錯,閣主果然睿智,看來您那時便已察覺一切皆是老夫所為。不過事已至此,您重提此事,為何?老夫自問並未做出任何背叛您的事,也沒有損害天機閣的利益,不過是暗中操控了一些‘關鍵環節’,某種意義上講,您還是受益者,不是嗎?閣主既然早已知情,卻如今才說,想必不是為了給皇大人報仇的吧?眼下似乎也並不是與老夫計較舊賬的好時機。那閣主今日找我,究竟所為何事?”刑瞳眼中透著狡猾,微微歪著頭,似笑非笑地看著英現。


    而英現則冷哼一聲,轉頭再次望向泰山絕頂的風光,那壯麗的景色此刻卻無法讓他的心情有絲毫舒緩。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緩緩說道:“普渡與宋頤真突破窺天境,想必不久後,便會率少林和武當,與英蓮一同殺上泰山。屆時若是與之開戰,絕非明智之舉。天機閣必須有個完美的退場,為此,我有個計劃。”


    英現的眼神中閃過一絲決然。


    “計劃?什麽計劃?閣主不妨說來聽聽。”刑瞳頓時來了興致,向前湊近一步,臉上露出一絲好奇。


    “我要你現在就去找英蓮,告訴她你就是英流風在天機閣的內應,借此機會脫離天機閣。從今日起,你們刑家與天機閣再無瓜葛!待他們攻上山時,我希望能看見你出現在他們的陣營裏。”英現轉過身,目光灼灼地看著刑瞳,一字一頓地說道。


    “出現在他們的陣營裏?”


    刑瞳聞聽此言,難得收起了戲謔之色,臉色變得極為凝重。


    他微微皺眉,沉思片刻,已然領會了天機閣主的意圖。


    “你是認真的?”


    “你覺得呢?”英現眼神中透露著高深莫測,好似藏著無盡玄機。


    “看來,你很有把握能全身而退,”刑瞳揣著雙手,沉笑一聲,點點頭,“既然如此,就遂你所願。今日一別,下次再見,我們可就是‘仇人’了。”


    “沒錯,仇人。刑瞳,此番分別,若將來有一天我找到你,希望你能念及舊情,出手相助……”


    “哈哈哈哈……原來如此,不愧是天機閣主,果真在下一盤大棋。”


    刑瞳不禁大笑了起來。他點點頭,擺了擺手,隨即轉身離去。


    “待一切塵埃落定,我自會定居湘州。若有事,便來湘州尋我,至於幫不幫你,就得看屆時的天機閣主,有多大的能耐了……”


    刑瞳的聲音如風一般在空中漸漸遠去,隻留下英現一個人站在原地。


    望著刑瞳漸行漸遠的背影,英現眼神微微一凝,心中默默念道:“這第一步棋子已經落下,該走第二步棋了。”


    沒過一炷香工夫,普濟也來到了泰山之巔。


    他獨臂的衣袖隨風飄動,空蕩蕩的袖管似乎在不停訴說著曾經的傷痛。即便麵色沉穩,可那微微顫抖的肩膀卻依舊泄露了他內心的一絲不安和舊傷的餘痛。


    “閣主,您找我。”普濟單掌合十行禮,聲音低沉而沙啞。


    “普濟,普渡突破窺天境一事,想必你已得知。”英現看著普濟,眼神淡然。


    “貧僧已知曉。”普濟微微低下頭,那低垂的眼眸讓人看不清他內心的想法。


    “此番他定會殺上山來,不會饒你。”英語氣中似乎夾雜帶著一絲擔憂。


    “貧僧亦明白,不知閣主有何應對之策?”普濟抬起頭,開口問道。


    “這個嘛……”英現玩味地搖了搖頭,隨即開口說道,“沒有應對之策。所以,我打算解散天機閣。”


    這般言語如此輕鬆地在英現口中說出,又隨風飄進普濟耳朵裏。


    “你說什麽?”普濟眼中滿是震驚,“解散天機閣?”


    “沒錯,解散天機閣,這恐怕是唯一的一條路。”英現的眼神中或多或少透著一絲無奈。


    “原來如此,舍車保帥之舉,阿彌陀佛,貧僧明白了。”普濟微微閉上雙眼。


    “你既已明白,那你打算如何?”英現緊緊盯著普濟,目光中帶著一絲審視。


    普濟沉默良久,緩緩開口:“既然閣主決意解散天機閣,那這泰山便沒有留下的必要了。貧僧這就離去,尋一處清淨之地隱居,度過餘生。”


    普濟說罷轉身就走,卻聽英現在身後淡淡道。


    “是與老街底巷的人一起嗎?”


    此話猶如一道驚雷,讓普濟的腳步瞬間僵在原地,他神色驚惶地轉過頭,難以置信地望著英現,嘴唇微微顫抖,似乎想要說些什麽,卻又被震驚堵住了喉嚨。


    “你怎麽會知道,你怎麽……”普濟的嗓音充滿了恐懼與疑惑。


    “普濟,你雖然心計過人,隱藏的極深,但在這泰安城內,沒有什麽能瞞得過天機閣主。”英現的聲音略顯冰冷。


    “你到底要做什麽?!”普濟踏前一步,怒目圓瞪,憤怒地凝視著英現,好似隨時準備出手。


    “普濟,你不是我的對手,所以稍安勿躁,請聽我把話說完,在下並無惡意。


    我知道你因為身份顧慮,又怕連累他們,所以才一直竭力隱瞞。但你想過沒有,逃是沒有用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一旦武林盟徹底覆滅,整個天下皆為朝廷之地,你又能逃往何處?深山老林?還是與世隔絕?難道你想你的子子孫孫一輩子都生活在那種地方?這對他們不公平。


    而隻要生活在城內,你遲早會被發現,一旦你身份暴露,他們便會陷入危險。


    嗬,或者說,隻要你與他們生活在一起,他們就始終麵臨危險。普渡怎麽會放棄尋找你?哪怕是花上十年二十年,他也一定會找到你,然後將你帶迴少林。到那時,又有誰能照顧他們?你難道就不怕沒了你,他們會遭遇不測?”


    英現的話如同一把利刃,直直地刺進普濟心裏。


    他神色掙紮,呆立當場,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右手緊緊握成拳頭,手背上的青筋根根暴起,看起來極為痛苦。


    “普濟,我有個計劃,隻有你能做到。隻要你照我說的做,我保證照顧他們二人今後的生活無憂無慮,幸福一生。否則,你這輩子都別想再見到他們。”英現的聲音中夾雜著一絲不容置疑的威嚴。


    普濟“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眼中竟流下滴滴淚水。


    一向以淡漠狠辣著稱的普濟,此刻竟也有如此脆弱的一麵,實在讓人不敢相信。


    他的肩膀劇烈地顫抖著,陣陣嗚咽在風中不時迴蕩。


    “謹遵閣主吩咐,隻求閣主日後能幫我照顧他們,普濟即便身死,也會在九泉之下感恩戴德!”


    普濟向前重重拜了一禮,額頭深深地貼在地上,久久不願抬起。


    “放心吧,普濟,我不會讓你失望的。隻要你按我說的做,待此事一了,他們定能過上安穩幸福的日子。隻是你,必須成為終結一切的關鍵……”


    英現微微蹲下身子,輕輕拍了拍普濟的肩膀。


    “閣主,您到底要貧僧做什麽?莫非您還有什麽別的計劃?”普濟抬頭問道。


    “計劃……嗬嗬,在下要在這泰山之巔,萬人之前,演一場瞞天過海的大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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