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您究竟是如何悟出這般厲害的劍法的?”


    長安城內,孫少芳手持犀照劍,奮力地揮舞著,額頭上豆大的汗珠如雨般灑落,他的喘息聲在這寂靜的氛圍中顯得格外清晰。


    古俠並未言語,隻是取出手帕,輕柔地為孫少芳拭去額頭的汗珠。


    “少芳,倘若我們在此分別,往後再無相見之日,你可會怨師父陪你的時間太少?”古俠的話語依舊平淡,卻又沉重得讓人難以承受。


    孫少芳停下手中揮舞的寶劍,抬頭望向古俠。


    他能瞧見古俠那漆黑如墨的眼眸中蘊含的愧疚,隻是那時的他,尚不能領會這愧疚所代表的深意。


    “不會,少芳不會的,師父將如此厲害的劍法傳授給少芳,少芳感恩都來不及,怎會責怪師父?”孫少芳撲進古俠懷中。


    “是嗎?”


    古俠淡淡一笑,輕撫著孫少芳的頭發,可那笑容裏卻滿是苦澀與無奈,“少芳,你總是這般懂事。若有可能,為師真希望能護你一生周全。但為師做不到了,隻盼這古俠劍法,能保你一生平安……”


    天色驟然黯淡下來,太行山之巔的空氣瞬間變得無比凝重,雨水悄然滴落,一滴、兩滴,緊接著,漫天大雨傾盆而下。


    那滴滴雨水凝聚在犀照劍的劍尖之上,如夜生白露,似刹那芳華。隻一瞬間,衝天而起的真氣仿若黑龍騰於九天,縈繞在整座山巒之上。


    “萬丈深淵!”


    孫少芳抬劍一記淩厲下劈,黑色劍氣衝天而起,劃過天穹,仿佛要斬斷世間一切的規則與世俗。


    那迎麵而來的猩月白掌在這劍氣之下,瞬間土崩瓦解,好似從未出現過。


    “不可能!這絕不可能!”


    刑瞳駭然退後兩步,從空中跌落。再看那被他插在地麵上的骷髏權杖,已然斷成了兩截,“叮”的一聲,摔落在青玉琉璃瓦之上。


    “碧海波瀾!”


    孫少芳雙手握住犀照劍猛然插入地麵,雙眼閃過碧藍無際的大海。


    那百烈魔毒真氣化為滔天魔浪,隻一瞬間就將所有的白色濃霧驅散殆盡。


    蕩漾開來的波紋,驚得周遭的武林人士紛紛躍至空中,隻為躲避那劍招逸散而出的強大威力。


    “這不可能,古俠劍法,古俠劍法,老夫不信!老夫不信他古俠就如此厲害,孫少芳!!!孫少芳!!”


    刑瞳目眥欲裂,聲嘶力竭,神色愈發猙獰,雙眼透露出一絲狠絕。


    “你害我刑家,傷我孩兒,如今將老夫逼入絕境,好,老夫即便死也要拉你墊背,老夫絕不相信,這古俠劍法能如此厲害!”


    刑瞳突然站定,周身的經脈青筋暴起,宛如青色的小蛇在皮膚之下瘋狂蠕動。本已返老還童的容顏,肉眼可見的急速衰老,甚至變得比之前更為蒼老。


    他周身的白色真氣重新變幻為灰色,緊接著那灰色越來越深,直至變得漆黑如墨般濃鬱。


    而刑瞳的身體更是恐怖,衰老得如同幹屍一般,臉頰毫無血色,隻剩一張薄薄的臉皮貼在骨頭上,那手指幹枯得像是腐朽多年的樹幹枝杈,頭發眉毛全部在黑色真氣中化為塵埃,雙目更是凹陷得隻剩兩個空洞,像極了死而複生的屍體。


    他張著嘴,卻發不出清晰的話語,隻是發出“哢哢”的古怪聲音,露出一個詭異至極的笑容。


    緊接著,刑瞳猛地一躍而起,周身磅礴的黑色真氣瞬間凝聚成一隻擎天巨掌,夾雜著毀天滅地的氣勢向孫少芳狠狠拍去。


    “孫少芳!這是老夫踏入窺天境所悟出的最強一式,今日便用它送你歸西,永別了。猩月黑死掌!!”


    刑瞳幹癟至極的空洞嗓音迴蕩在太行山上空,仿若從九幽深淵傳來,帶著無盡的怨恨與決絕,在太行山上空不斷迴蕩,久久不散。


    而那猩月黑死掌遮天蔽日,散發出一股濃鬱至極的死氣,如同一層厚重的陰霾,迅速籠罩了在場的每一個人。


    窺天境巔峰的威壓如同泰山壓頂,震得周遭的武林人士人仰馬翻,更有甚者在那死氣之下,身體開始急速衰老,皮膚變得鬆弛,皺紋爬上臉龐,生命的活力仿佛被瞬間抽走。


    他們不停地跪地嘔吐,痛苦呻吟,仿若在地獄遭受惡鬼折磨一般生不如死。


    若非東門璿趕忙用天雲真氣護住他們,不知多少人光是被那死氣波及便要當場殞命。


    然而孫少芳麵對這恐怖的一擊,卻隻是抬頭平靜地望著空中的刑瞳,眼神平淡如水,波瀾不驚。


    “刑瞳,你我之間的恩怨,今日做個了斷。”


    孫少芳鬆開右手,那犀照劍此時竟漂浮在空中,滴溜溜轉個不停。


    他眼中漸漸閃過連綿大澤,那是天地間九處人跡罕至的蠻荒之地。


    “馭劍式——九澤一劍。”


    伴隨著孫少芳的話音落下,那飛速旋轉的犀照劍,竟一瞬間化為九柄,淩空而去,化作幾丈高的九道劍影,在空中擺出一個“澤”字。


    緊接著那“澤”字猶如潑在畫布上的水墨一般,倏地遁入天地之間,猛然擴散開來,化為一道橫貫天宇的大澤,將刑瞳和他的猩月黑死掌徹底包裹其中。


    所有人都瞠目結舌地抬頭望向這驚世駭俗的一招,那犀照劍所化的大澤,將刑瞳與猩月黑死掌牢牢禁錮在空中,像是囚禁在琥珀中的蚍蜉一般,無論他們如何掙紮,都無法逃離那大澤的束縛。


    “師父……這古俠劍法的最後一式,容徒兒獻醜了……”


    一陣清風吹過,孫少芳的身影就這般在風中消散,如塵埃一般消失於天地之間。而下一秒,他已然出現在了刑瞳頭頂,犀照劍也“嗖”的一聲迴到了他的手心。


    與此同時,漫天大澤滾動,刑瞳一番拚死掙紮之後,終於從那大澤之中掙脫了出來。


    【少芳,希望這古俠劍法,能護你一生平安,這便是為師一生中,最為寶貴的財富。原諒師父不能陪伴在你左右,願你終其一生,平安喜樂,內心蕩然……】


    孫少芳眼中開始閃過綿延萬裏的草原,在那廣袤無垠的草原之上,駿馬奔騰,羊群如雲,充滿著生命的蓬勃生機。


    這一刻他仿佛看見了,古俠與他縱馬疾馳在那草原之上,談笑風生,亦師亦友。遠處的白雲純潔無瑕,碧藍晴空肆意萬裏,他和他所有的親人,就在這美景之下,縱馬歡宴,享盡天倫。


    “哥!你快點來追我呀!”


    孫少年的笑容,依舊那般淳樸。


    “孫少芳!你騎得慢一點!我都追不上了!”


    孫少雲的笑容,依舊那般颯爽。


    他看見了兩位叔叔因為一些瑣事依舊在吵個不停,看見了他奶奶於霜終於卸下了重擔,正朝著他慈愛微笑,看見了娘親滿臉疼愛的為他挑選衣物,看見了自己與張家兄妹,在草原之上推杯換盞,仰天高歌……


    而這一切,都隨著刑瞳的出現,化為了漫天泡影。


    他無法責怪,也無法開解,隻能將所有的哀痛,都化為一腔仇怨,盡數融入這最後一招之中。


    “孫少芳!!你給我死來!”


    刑瞳艱難掙脫了九澤一劍的束縛,聲嘶力竭地尖叫。


    那沙啞的嘶吼,將周身所有的死氣,盡數融入那猩月黑死掌之中。


    而那如邪鬼一般的枯靄之手,則淩空調轉方向,向空中的孫少芳抓去。


    “娘親、奶奶、孫家的所有人,還有良兒姑娘,張宇兄弟,你們在天之靈,可以安息了。我孫少芳,給你們報仇了。”


    孫少芳微微閉眼,望著迎麵而來的枯朽之掌,臉上露出一絲解脫和釋然。


    “落劍式——萬頃葬天。”


    天地在這一刻好似瞬間熄滅,分不清哪裏是人,哪裏是劍。


    一道碧綠的劍光瞬間貫穿天地,直達九霄,璨如青龍。


    此時太行山內部山底,廣月明與廣月清、廣月山三人目瞪口呆地看著那直達山底的碧綠劍光。天機閣的中心大殿在這劍光之下,瞬間翻騰碎裂,巨石紛飛,穹頂碎落。無與倫比的氣浪掀翻了天機閣大殿內的一切,驚得他們拚命向出口跑去。


    而山巔之上,沒有人看清孫少芳是如何落地的。一陣勁風襲來,孫少芳一身赤紅長袍獵獵作響,已然收劍入鞘。


    一個井口大小的深洞出現在刑瞳腳下,那厚達幾丈的泥土與青玉琉璃瓦都無法阻擋這一劍之威。


    而那青玉琉璃瓦之下,竟長出了一片鬱鬱蔥蔥的草地。


    周遭死一般的寂靜,所有人靜靜地凝視著那雨中的孫少芳,心頭不禁湧起些許悲涼和感慨。


    縱使一代天驕無敵於天下,可背後背負的代價,真的值得嗎?


    孫少芳雙手緊緊地握著犀照劍,此時此刻,沒有大仇得報的暢快淋漓,隻有一幕幕的過往在腦海中不斷閃爍。


    那是孫家壓抑已久的屈辱,是目睹親人離世的悲痛,是古俠絕筆之信的真相。


    所有這一切,都化作漫天恨意與無奈,飄蕩在九天之上。


    他想大聲質問蒼天,為什麽,究竟是為什麽!


    可如今,他卻是連能問的人都已不複存在。


    所有的言語都顯得那般蒼白無力,他隻能默默將所有這一切都咽迴了肚裏,獨自承受。


    而曾經那麵如冠玉,眼若流星般的笑容,此時隻剩滴滴血淚掛在臉頰。


    孫少芳並未抬頭去看刑瞳,而是走到飲鴆劍旁,將飲鴆劍從地上拔了出來,這柄劍,代表著孫家的一切。


    他將兩把劍同時拿在手裏。


    一柄赤紅如血。


    一柄漆黑如墨。


    隨即,他向東門璿大步走去。


    這一刻,他就如同在雨竹林之時一般,傲然於武林,周遭鴉雀無聲,沒有一人敢大聲唿吸,皆是心懷恐懼地望向他。


    而空中的刑瞳則在所有人的注視之中,就這樣化為了漫天塵埃,連屍體都未曾留下。那曾經籠罩天地的漫天死氣,也被碧綠的生機之餘威,驅散得一幹二淨。


    在萬頃葬天驚世駭俗的劍光之下,萬物皆為塵埃。


    一股無與倫比的暴風以刑瞳為中心瞬間擴散,迷了所有人的雙眼。而那暴風之中所蘊含的磅礴生機,也讓剛剛被死氣籠罩的眾人,重獲新生。


    所有人都遠遠望著刑瞳的“屍體”,一切都顯得如此虛幻,如此不真實。一代武林十絕刑瞳,就這樣在他們眼前被一招斬殺。


    而且僅僅是隻有二十歲的孫少芳,這一刻,沒有人再敢小覷古俠劍法的威力,那便是名副其實的天地間第一劍法。


    “弟弟!”東門璿望著孫少芳,滿臉愧疚,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如今孫少芳終於大仇得報,可他的臉上卻依舊沒有絲毫喜悅和興奮。報仇又能如何?人死不能複生,不過是增添了一些慰藉罷了。


    東門璿不知該如何表達,他一直覺得是因為自己才致使孫少芳遭遇如此劫難。若不是他,孫家也不會變成如今這般模樣。


    “大哥,不必說了。”


    孫少芳釋然一笑,他心裏又何嚐不明白東門璿的愧疚。


    可若不是苗惜玉當年因為一時衝動,給東門璿下了五毒化屍散,一切都不會演變成如今這般局麵,而苗惜玉,恰好也算是他孫家的親人。


    他雖然並未將此事告知東門璿,但也絕不會怪罪於他。


    是是非非,當真如同宿命一般,難以預料,無法詳算。


    “接下來就交給你了,”孫少芳迴頭望著不遠處的天機上人,“你和他,新仇舊怨,實在太多。”


    “啊,是啊,太多了!弟弟,你先休息一會,接下來就交給我!”


    東門璿遙望著苒苒,望著天機上人,望著龍虎指,往昔的一幕幕在腦海中不停浮現。


    他狠狠將雙拳碰在一起,目露精光。


    “我等這一天,已經等得太久了。”


    “大哥,小心些。”孫少芳關切地拍了拍東門璿肩膀。


    “放心吧,交給我。”


    東門璿自信一笑,闊步走到山頂中心,黑色的天雲衫迎風飛舞,氣勢磅礴。


    他猛地一指天機上人,怒吼一聲。


    “天機上人!!你給我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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