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月亮真亮啊。

    和它的同類們一樣,黑寶石對圓月充滿了恐懼和不安。尤其是獨個兒在曠野裏行走,形單影隻的時候,就像現在。

    野曠天低樹,江清月近人。多麽美麗的景色啊,可黑寶石卻不這樣想,他沒有這份雅致。離開了生活大半生的軍營,它不知道怎麽辦才好,它不知道自己的明天在哪裏。

    帶著全身的傷痕累累,又渴又餓,以至於有這麽一會兒它把天上的月亮想像成了冒著熱氣的餡餅。那不是熱氣,是霧氣,是山嵐。它們圍繞著月亮,形成很好看很朦朧的月暈。黑寶石衝著它自己臆想中的餡餅叫了幾嗓子,那嗓音很空曠很淒涼。

    黑寶石夾緊尾巴,低著頭沿著山野間的公路毫無目的地往前走。它認為夾緊尾巴走路真是個好主意,這樣一方麵不至於讓饑餓的感覺漫延到全身,一方麵還能增加一些安全感。其實它自己也知道,即便眼前衝出一頭猛虎或一群狼,那也沒有什麽好怕的,因為自己是受過多年特殊訓練的軍犬,搏擊和逃生的能力已經出神入化,沒有什麽野獸能輕易地傷害得了自己。

    但它還是沒有安全感。它感覺到很孤單以至於莫名地恐懼,恐懼人類的聲音,恐懼那個大胡子班長,恐懼他手中的棍棒和皮鞭。它還恐懼那個又圓又亮的掛在自己頭頂上的東西,閃著清冷清冷的光輝,冷冷地逼視著自己,而且一直跟著自己,你快它也快你拐彎它也拐彎,無論怎麽樣也無法擺脫它的監視和糾纏。

    黑寶石蹲了下來,仰頭衝著天上那個讓他缺乏安全感的發出冷光的東西,使勁地伸長脖子,悲聲長號(據說在月圓之夜,一些野性未泯的狼狗都要衝著月亮叫,說什麽是狂犬吠月啥的,也不知道是緣於何種原因)。它剛剛叫了一聲,就聽遠處響起清脆的槍聲,還伴隨著人的叫聲:“有狼!”

    黑寶石立刻止住號聲,站起來夾著尾巴往前跑。他們把自己當成狼了呢,想想真是可怕。它想離公路遠一點跑,但無邊的恐懼阻止了它的這個想法,因為它跟人類在一起呆的時間太長了,它不知道離開人類後的生活怎麽繼續,所以,它不敢跑向遠方那莽莽蒼蒼的大山深處。

    最可恨的是,天上的那個類似餡餅似的發光的東西還在跟著自己,不即不離,總也無法擺脫。黑寶石無助地四處望望,要逃離月亮監視的感覺強烈地攫住了它的身心。

    就在這時,一隊軍車沿著公路開過來了。馬達聲轟轟地響著,打破了山野間的寂靜,打開的車燈形成一條光芒萬丈的長龍,從山坡後麵婉蜒曲折地轉了過來。

    多麽熟悉親切的場景啊。它喜歡他車體的綠色,還有遮蓋著車廂的綠色帆布蓬。黑寶石奔跑著向著公路靠近,再靠近,看著車隊過來了,到了眼前了!它讓過前麵的卡車,輕輕縱躍,跳到第三輛軍車的帆布蓬正麵。它被一團漆黑的夜色的包裹了,沉甸甸的安全感又迴到自己的身上。

    別了,可惡的散發著熱氣卻吃不到嘴的餡餅。

    軍車車隊在路上行駛了三天三夜,來到這個對黑寶石來說非常陌生的小城。

    這三天三夜裏,它沒有離開車廂,它怕離開那熟悉的綠色,怕離開讓它有著安全感的車廂。想起來這三天三夜的旅程,黑寶石倒沒有什麽特別的感慨,也沒有太深的記憶。最深刻的感覺,就是無邊無際無頭無緒讓它無所適從無可奈何的饑餓。

    還有什麽比饑餓幹渴更讓人刻骨銘心的呢?狗也是一樣的。

    車隊是晚上到達這個小城的。小城有一個軍分區,他們是來給軍分區送給養糧餉。車隊停在軍分區大院之後,司機們就被地方部隊的同誌們請去接風洗塵去了。憑著職業直覺,黑寶石意識到自己的這趟旅程結束了,應該下車了。再不下車,他們明天卸車的時候就會發現自己,他們就會把自己帶迴特警部隊,或者殺掉吃肉。

    算了吧,梁園雖好,不是久戀之家,雖然沒有過離開部隊獨立生活的經曆,雖然外麵的世界讓它感覺到恐懼不安,但現實畢竟是現實,還是要認真地麵對。

    黑寶石趁著夜色的掩護離開軍分區大院,開始了在這個陌生小城的流浪生涯。多少個日日夜夜,它睡過公園睡過橋洞睡過河堤甚至睡過下水道,夾著尾巴走遍了整個小城的角角落落,直到把自己流浪成一條真正的野狗。它不會乞討,也不會跟其他野狗搶骨頭,隻能等在飯店的門口,等有人來收席底時偶爾能得到一塊他們掉在地下的骨頭或魚刺。

    如果有人可憐它,扔給它幾塊帶肉的骨頭,我們的黑寶石是連正眼都不看一眼的。它跟張大江班長學過這麽一句話:餓死不吃嗟來之食。因為堅守著張大江當初教給自己的這個做狗的信條,經過半年的流浪生活磨練,就讓黑寶石成了一條半死不活的野狗了。

    直到有一天,黑寶石那個度假村森林公園見到了前來“晨練”的張大江班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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