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時間後,就在四周守兵的目光下,楊論成功地將那整袋水盡入腹中,甚至還以一種粗魯的方式打了個響食兒——仿佛這是他最痛快的行為。


    但正是這樣的舉止,直接讓盤踞在他心底的壓力如被解開束縛一般再度湧現。


    楊論興奮異常,立刻重重地擊打驚堂木於桌麵,緊接著在眾目睽睽之下宣判對這幫人的判決。


    定下的罪狀看起來頗有些離譜,“時值春日之始,大家都不去考慮在田野中耕作,祈願五穀豐登,倒是在這座城邑中大鬧特鬧;城旁無數荒田無從照料,自家周圍的萬傾好地被置若罔聞;縣裏因考慮到初犯因素本想寬容,然無論如何也不能放任你們對耕作忽視大罪。


    既然你們能拋棄春季的耕作良機,那根據天子之命,本縣定要對諸位進行懲戒——不思考如何儲糧對於國家的意義、不努力勞作則危害了民生;從今往後三個月裏,諸位按照去年所交稅收標準的數額額外再交一次,以此作為警戒。”


    說完這句話,楊論滿眼傲意與惡狠狠的目光審視著堂內一個個麵露愕然的百姓,他們的憂慮和悲情在他看來是滿滿的自我滿足感來源。


    百姓臉上的每分愁苦和悲傷在他的心房都催生了他的驕傲與囂張。


    在他為官多年的過程中,他始終將百姓的利益視為己任,但踩在他們頭上。


    過去的很長時間裏,他的壓迫是因為利用地方豪強的財力換取自己的官聲。


    這種習慣養成讓他內心的黑暗慢慢滋生,起初他在交易過程中還考慮過平民的利益——畢竟是貧 ** 嫁出來的讀書人。


    然而,當他逐漸沉溺於黑暗交易後,內心的光明一點點消失,直至徹底墮入黑暗深淵,不再擁有一點善意。


    此次的情形大相徑庭,並非他刻意打壓百姓,而是那些無知的群眾自投羅網惹上自己。


    這就促使了楊論更加竭盡所能,從這群貧困人群身上榨取更多的代價——他的報複欲望空前激增。


    甚至為了自身美好的將來,楊論已經構思好了對這次超額賦稅如何使用。


    除了將增加的份額上交給州府,作為他轄境內今年糧豐收的假象象征,外加額外收入,他還想要找到從前願意和自己合作的地主和鄉紳,討論未來的合作規劃。


    將超出的糧食交由這些商人們來換取貨幣,而多餘的經費,則投入他之前計劃實施但因缺資金無法開展的地方工程。


    從根基來講,楊論確實算是惡人,但他的“惡”卻不和那些僅僅為家人謀取私利的貪財之輩完全一致。


    其他人若從清正轉變成 ** 的狀態,通常會首先瘋狂為自己及其家屬積累財富和利益。


    然而楊論不一樣的是,他本人對於金錢的需求並不強烈。


    又因為他身份和家族的原因,在戰爭結束後的社會,身邊也沒有太多的親戚需要他去照料,所以隨著事業的發展,需要關注的人物其實不多。


    他的“腐化”狀態,似乎更像是飽學古文獻後過度思考所致的一次精神失常,他人為了自身的利益而需錢,楊論獲取財產後很少討論個人享受,而他追求的目標,是進一步提 ** 名聲譽和社會影響力。


    修建橋梁和修路這類任務,已經成為在過去相當長的時間裏,楊論最基礎的工作之一。


    此外,興辦學校,修建水利工程等事宜,他也親自積極參與了。


    楊論認為自己的處罰政策算很寬容的了——既然底層人群在犯下過失後,若真計較起來,給他們量定 ** ,其實也不是不可能之事。


    然而當村民們得知縣令要讓他們補交去年的稅時,那些原本準備順其自然的村民此刻內心產生了反抗的念頭。


    所謂百姓不怕死亡,隻是害怕死亡帶來的恐懼。


    對於那些不得不日夜勞作才勉強能夠維持生存的村民來說,再增加一年稅收相當於宣判了生命終結。


    而且對於許多百姓來說,即便他們想要配合苛政避免法律的懲罰,但他們實在拿不出更多的錢財。


    多年努力經營的楊縣令將江浦縣民眾的日子推向了極其艱難的局麵——剛開始,尚有一定數量的居民靠著自家數十畝的好地,過上了一些閑適寧靜的生活,但相較於整個江浦縣的所有村民來說,並非所有都如此幸運。


    家庭條件最好的人家也隻擁有一些分配可能極少的地,並且這些地還可能落入不同的區域之中,分配的不公平性更加劇了生活的困難。


    雖然地處江山河畔,風水寶地,然而農田的劃分卻有著等級之別。


    因為明大統初年,朝廷並未對過去的既得勢力全然掃蕩幹淨,在一定程度上有選擇性地和舊勢力合作。


    這就造成大部分優質土地仍由豪門紳士掌握在手中。


    即使是通過一些隨機分配或特別手段得到部分田地的農民,他們的福祉也不如想象中持久。


    接踵而來,以楊論為代表的管理者們,用精明的手法再次奪迴了許多曾經屬於他們家的一級田地。


    這種瓜分蠶食行為久而久之讓江浦全縣的老百姓陷入了與昔日元朝相仿的處境之中,僅能勉力於貴族大族的掌控線下生存。


    唯一有區別的,隻是明朝作為漢人建立的世家,在壓迫基層之時少了一些中間層級的環節。


    失去的中介地位使貴族能夠滿足,卻也讓自身留得些許飯後羹湯。


    而這口微小的餘溫之火,則維係了許多年以來人民即便憤恨卻不貿然反抗的局勢。


    如今,楊論提出似乎合理的建議,但實際卻更為殘酷和致命的策略,令本已在恐懼中的民心瞬間堅定了立場。


    一時之間,古老的曆史預言又浮現眾人心中:“等死?還是死去?”對普通民眾而言,愛國之情確實寶貴。


    但若是這片家園已經淪陷,以他們的利益為代價換取大局的和平安寧,這種國家與家鄉又能給予他們什麽呢?


    舍棄一己之私為全家換來暫時安全的想法,絕大多數人都願接受,但在現有局麵中,楊論提出的方案卻是要將整家置於危亡境地的決心。


    原本因為失去土地、失去生產生活資料,他們已淪為地租剝削下的農民,麵對一線希望已經傾其全部,債務山重,眼下連明年的稅收負擔與今年初遇冰雹導致的困難都無力解決,更別說等待夏秋糧食了。


    人民的心理壓力在短期內迅速積聚成一團濃重氣氛,充斥於整個衙門大堂,令人感到一股難以言喻的肅靜。


    原來低垂不振的頭顱現在紛紛高昂,目光因斷了後路而顯得更加果敢。


    楊論身居高位,在這期間無疑注意到了民心思變的微妙變化。


    他似乎已經失去基本的同情心,或是長久沉浸於黑暗已太久無法恢複原位,對百姓的情感反應不再敏銳。


    這種變化的出現讓整個局勢的走向更加撲朔 ** ……


    這一迴,靠著身邊手持武器,身披戰甲的士卒輔助,他愈發猖狂,囂張氣勢較前更甚。


    不待片刻,便緊握住木板重重敲在桌上,聲音清冷而決絕。


    如同是對在廳堂下眾人宣判:“莫掙紮,俯首稱臣便是你等存活唯一的道路!”


    隨之而來的是更激烈的手法,激起了此前已憤懣的民眾更為炙熱的怒焰。


    起始跪地的百姓,此刻扶著彼此逐漸站起來,麵對身後手持棍棒和 ** 的士卒及已然死氣沉沉的命運,理智幾乎蕩然無存。


    此刻反抗或許意味著死亡,選擇低頭卻將令全家陷入無法挽迴的毀滅境地。


    他們中的不少人在前一刻的勇敢對抗下重獲勇氣,此刻膽識不遜從前。


    領頭的數位漢子,在挺身而立的同時,大膽上前幾步,身後緊跟的百姓也隨聲響應。


    一時之間,這群無路可逃的眾生在大廳中凝集的仇恨化為猛烈攻勢,猶如狂風一般橫掃而過。


    見有人帶頭行動,更多的百姓也跟上步伐。


    在這沉默的大廳裏,凝聚的不滿匯聚成一股勢不可擋之力。


    緊接著再次嚐試的反抗,並未由罪魁禍首楊論引發,反而是站前的五名侍役首先感到恐慌。


    在第一次對峙中,他們遭受到來自民眾的暴力毆打;某位失神的人如今臥病不起。


    熟悉卻又令人悲傷的情感再次侵襲,使他們腦中生出了前所未有的膽寒。


    昔日得意的表情消失無蹤。


    取而代之的,是一雙雙握著武器,身體瑟瑟發抖的模樣。


    好在此時擁有一條後路,在他們正式丟棄武器之前,士兵根據指揮,展示了手中的兵器,給場麵增添了一份壓迫感。


    周遭的軍兵出擊,民眾蓄積的怒氣瞬間平息。


    若是對上幾位官府的 ** 與胡鬧不已的楊縣令,這些村民雖冒險反抗,但仍有所保留。


    但這一戰終顯劣勢,環繞四周約五十名持長矛的士卒的出現,讓縣署內所有人皆感驚恐無比。


    同時,銳意觀察的百姓發現,在較高層建築上的數位侍郎手中,已裝上了弓矢的弓。


    箭支已上弦,整雙手已準備好了發射的姿勢。


    當這緊要時刻,若是競技場外的情形有稍有波動,那懸於空中利劍就會毫不遲疑地向這些無自保之力的民眾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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