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猜測過,虞景還會來見她。若是他來了,想必自己的事,也就算是徹底揭過去了。


    虞景四處打量了一番這個院子,地方很小,但收拾得很齊整。角落裏的丁香樹花期已過,隻剩下密密實實的葉子,將院子遮擋了大半,在夏日裏顯得十分清涼。


    這隻是個普普通通的院子,但看到它,虞景才終於真切的意識到,清薇想出宮,想踏踏實實的過她的小日子,從始至終都是認真的,並不是為了搪塞自己。


    為何那時會認為她隻是在欲擒故縱,始終不信她能舍得下宮中的那些東西?說到底,她在宮裏看似風光,但隻是個地位卑微的宮女,所有的一切,都不是她自己的。


    「你倒過得悠閑。」沉默片刻,虞景才道。


    清薇道,「比不得陛下日理萬機。」


    「你這張嘴還是這般,難道就不能好好同朕說說話?」虞景道,「朕在忙什麽事,不信你不知道。朕之前一直在想,你知道此事之後,是不是一直在等著看朕的笑話?」


    「奴婢不敢。」清薇低頭道。


    「所以是不敢,不是沒有?」虞景說,「當日秦頌之案,你曾經勸過朕,朕卻沒有聽。後來周敬去湖州上任,你便半個字都不曾說過。清薇,是否你那時便已料到了今日?」


    「陛下說笑了。奴婢又不是神仙,哪能料到往後的事?不過是知道說了也沒用,便省些口舌罷了。」清薇道,「何況,我若真能料到,又為何不說?」她停頓片刻,又微笑著道,「當時我並不知道,原來陛下不想讓我出宮。」


    虞景一時語塞。


    他沉默了一會兒,忽然問,「清薇,你難道從來沒有想過不出宮,留在朕身邊?」


    清薇終於抬起頭來看著她,她臉上的表情還是一貫的淡然從容,直視天顏亦不會讓人感覺被冒犯,片刻後,她道,「想過的。」


    虞景神色微微一動,心裏有些意外。他如今迴想,一直覺得清薇出宮的心十分堅定,甚至他覺得,某些時刻,清薇是想過寧死也要出宮的。所以此刻雖然這樣問,但並沒有想過能得到肯定的答案。


    偏偏清薇給了。


    「那日,陛下說可以納我為妃,問我是否願意。陛下大約不知道,倘若當時陛下說的是封我為女官,留在宮中為陛下盡力,我或許就點頭應了。陛下明知我有青雲之誌,卻隻願意將我囿於後宮一角,深陷種種紛爭,空耗青春,無非因為我是女子,而陛下不敢立女官。」清薇道。


    虞景聽到最後一句話,麵色微變,看向清薇的視線,也帶上了幾分奇異之色。很顯然,他從來沒有想過,事情還有這樣的解決之法。哪怕是九五之尊,也仍舊容不下清薇這些離經叛道的念頭。


    這時虞景才覺得,讓清薇出宮或許的確是最好的選擇。


    太後說得對,清薇留不住,更留不得。


    ……


    虞景走了很久,趙瑾之才從房間裏轉了出來,看向清薇的眼神都帶上了幾分複雜。


    他猜測過清薇在宮中經曆了什麽,為什麽會惹怒虞景,但怎麽也沒想到,兩個人之間的相處模式竟然會是這樣的。


    雖然皇帝一口一個朕,但實際上,他在清薇麵前卻沒什麽皇帝的架子,而清薇也敢於在她麵前說話。那句「陛下不敢立女官」簡直讓趙瑾之心驚肉跳。恐怕最大膽的朝臣,也不敢當著皇帝的麵這麽說吧?


    哪怕他還年輕,哪怕根基未穩,但君就是君,臣就是臣,無論心裏怎麽想,麵上卻不能有任何不敬,這是本分!


    這是趙瑾之從小受到的教育。


    哪怕是他的祖父,那位人生經曆頗為傳奇,膽子也不小,膽敢當麵跟皇帝對著來的老人,說這種話的時候,也會選擇更加委婉的方式。比如引用某個典故之類,讓彼此心照不宣,又不用直白的說出口。


    但清薇就敢。這簡直顛覆了他此前曾經認定過的某些東西。


    「趙大哥這麽看著我做什麽?」清薇見他目光有異,多少也猜到了一點。她摸了摸自己的臉,「是不是忽然覺得我長了三頭六臂,所以不怕死?」


    趙瑾之動了動唇,本來想問清薇跟皇帝的關係,但隨即醒悟這不是自己該知道的,便改了口,「我一直知道你的膽子不小,卻不知道竟然有這麽大。」


    這段時間,清薇簡直一直在刷新自己對她的認識。每當他覺得眼前這個清薇已經足夠讓自己吃驚,花費巨大的精力去適應之後,清薇又會給他帶來更大的震撼。


    她和趙瑾之身邊的所有人都不一樣。所以無法歸類,無法描述,也無法理解。


    「什麽膽子大?隻是情勢到了那裏罷了。」清薇說,「就算我低頭求饒,方才那種場麵,難道就會有用嗎?」


    趙瑾之想了想,的確是如此。皇帝雖然沒有懷疑這件事跟清薇有什麽關係,但言辭之間,的確是相信清薇有能力做到的。而他今天出現在這裏,多少帶著幾分要和清薇「和好」的意思,若清薇反而示弱,豈不更讓皇帝覺得自己這個頭低得十分難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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